军区医院的梧桐叶刚落满窗台,苏晚就被护士长推进了迷彩卡车。白色护士服外罩着的志愿者马甲还带着熨烫的折痕,她攥着急救箱的手指微微发紧——距离化工厂绑架事件刚过去两周,陆沉左臂的缝合线昨天才拆,今天就赶上军区年度军演。
“小苏医生别紧张,就是模拟战场救护。”驾驶座上的指导员笑着递来钢盔,“咱们红军肯定赢,到时候让蓝军那帮老狐狸哭着求饶。”
苏晚接过钢盔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太低,遮住了她眼底的担忧。昨晚值夜班时,她借着查房的名义溜进陆沉的病房,月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臂上,纱布边缘还洇着淡淡的血渍。他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着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她绣的平安符。
卡车在训练场边缘停下时,演习警报恰好拉响。尖锐的哨音划破晴空,穿着红蓝两色作训服的士兵瞬间散开,战术靴踩过枯黄的草地,掀起阵阵烟尘。苏晚跟着医疗队往指定救护点跑,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掀起,像只受惊的白鸟。
“快卧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苏晚下意识地扑在战壕里。头顶呼啸而过的空包弹在地面炸出团团白烟,她抱着急救箱缩成一团,忽然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各单位注意,三点钟方向有伏击。”
是陆沉。
她猛地抬头,看见蓝军阵营里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他穿着深蓝色作训服,脸上涂着油彩,却掩不住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陆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硝烟看过来,眼神在她身上停顿了半秒,随即转向别处——那半秒里,苏晚看见他耳后那道新添的疤痕,是上次为了护她被弹片划伤的。
“苏医生!这边有伤员!”
护理组长的呼喊将她拽回现实。苏晚爬出战壕,踩着泥泞往模拟伤员区跑,白大褂下摆沾满了草屑。她蹲下身给“伤员”包扎模拟伤口时,指尖总忍不住往蓝军阵地瞟,直到听见红军指导员的怒吼:“通讯兵被打掉了!谁去把加密电台送到指挥部?”
苏晚的手顿了顿。她记得陆沉说过,这次军演的红军指挥部设在西北方的废弃碉堡里。
“我去!”她突然举手,急救箱的金属扣撞在膝盖上发出轻响,“我知道路线,上次来勘察过地形。”
指导员愣了愣,随即拍她的肩:“小心点,蓝军的巡逻队很严。”
苏晚把电台塞进白大褂内袋,帽檐压得更低了。她沿着战壕边缘往西北方移动,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刚绕过一片矮树丛,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着迷彩味的手臂勒住她的腰,将她拖进茂密的灌木丛。
“别动。”
熟悉的气息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苏晚的挣扎瞬间停住。她转过身,撞进陆沉深不见底的眼眸——他脸上的油彩被汗水冲开两道痕迹,露出原本冷硬的轮廓。
“你怎么来了?”陆沉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抚过她被树枝划破的手背,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这里危险。”
“送电台。”苏晚从内袋掏出电台塞进他手里,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掌心,“红军通讯断了。”
陆沉的眉峰蹙了蹙:“你知道这是违反演习规则的。”
“我是医疗队的,不算参战人员。”苏晚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你左臂的伤口……”
“早好了。”陆沉打断她,把电台往战术包里塞,忽然按住她的肩往灌木丛深处推,“巡逻队来了,你躲好。”
苏晚刚钻进茂密的荆棘丛,就听见蓝军巡逻兵的脚步声。她透过枝叶缝隙看见陆沉迎上去,语气平淡地汇报:“刚发现红军的通讯兵,被我‘解决’了。”
巡逻兵的笑声隔着树叶传过来:“陆队牛逼啊!这下红军彻底成瞎子了。”
“例行公事。”陆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苏晚藏身的方向,“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巡逻。”
脚步声渐远后,苏晚从荆棘丛里钻出来,手臂被划出好几道血痕。她望着陆沉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解决了”是什么意思——下一秒,身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
“不许动!红军的间谍?”
苏晚转身时,看见两个蓝军士兵举着枪对准她。她刚想解释自己是医疗队的,就被其中一人用枪托砸在膝盖后弯,踉跄着跪倒在地。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她听见士兵对着对讲机汇报:“抓到个红军俘虏,女的,穿着白大褂。”
***眼罩被扯掉的瞬间,苏晚被刺眼的白光晃得眯起眼。审讯室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墙壁照得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怪味。
陆沉坐在对面的金属椅上,深蓝色作训服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那道狰狞的旧伤。他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军靴在水泥地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给她的心跳打节拍。
“姓名,所属单位。”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块冰,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晚的手腕被铐在椅背上,粗糙的金属硌得皮肤生疼。她看着陆沉脸上未擦净的油彩,突然想起昨晚他偷偷溜进医院的样子——他穿着便装,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攥着瓶碘伏,坐在她的值班椅上,用棉签蘸着药水给她擦手臂上的擦伤。
“疼吗?”当时他的动作很轻,棉签碰到伤口时会下意识地顿住。
“你怎么进来的?”苏晚抢过棉签自己擦,碘伏蛰得伤口**辣地疼,“哨兵没拦你?”
“翻墙进来的。”陆沉的耳尖有点红,“想看看你。”
现在,这个能翻军区围墙的男人,正隔着一张审讯桌瞪她。苏晚突然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笑什么?”陆沉的眉头拧得更紧,指尖在桌下悄悄蜷成拳——他看见她手臂上的新伤,是刚才在荆棘丛里划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我是医疗队的,不是间谍。”苏晚收起笑容,迎上他的目光,“你们抓错人了。”
“医疗队的会带着红军电台?”陆沉从战术包里掏出那台加密电台,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的声响,“说,红军指挥部坐标。”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审讯室外突然传来压抑的嗤笑声。苏晚这才注意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的——隔壁监控室里,肯定站满了看热闹的蓝军士兵。
她忽然来了兴致,故意偏过头:“不知道。”
陆沉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些。他站起身,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审讯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油彩未净的脸颊显得格外冷峻。
“苏晚,”他俯下身,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硝烟味,“别逼我动真格的。”
“动啊。”苏晚仰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陆队长不是最讲军纪吗?对‘俘虏’也能徇私?”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被手铐勒出的红痕,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隔壁监控室的抽气声透过墙壁传过来,苏晚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士兵震惊的表情——谁不知道陆沉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当年连亲表弟违反军纪都被他亲手送进禁闭室。
“看来普通审讯对你没用。”陆沉突然松开手,转身从墙角的铁架上取下副橡胶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那就试试特殊手段。”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戴手套的动作,指节分明的手被白色橡胶包裹,竟透出种危险的性感。记忆突然跳回三年前,她发烧到40度,陆沉背着她往医院跑,也是这样的手,紧紧托着她的膝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裙渗进来。
“陆沉……”她下意识地唤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
陆沉戴手套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眼底的冰碴似乎融化了些,却还是硬声道:“最后问一次,说不说?”
苏晚咬着唇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知道陆沉不会真的伤害她,就像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偷偷在她的牛奶里加颗维生素,就像他把她送的平安符缝在作战服内侧,就像他明明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获取情报,却偏偏选择这种笨拙的对峙。
审讯室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陆沉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突然烦躁地扯掉橡胶手套,随手扔在桌上。
“看来得用点别的办法。”他的声音低沉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突然伸手抓住防弹衣的领口,猛地扯开!
刺啦——
尼龙粘扣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陆沉的防弹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迷彩T恤,左胸的位置有块明显的凸起——那里藏着个小小的朱砂痣。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她小时候画的。那年她六岁,拿着妈妈的胭脂盒追着陆沉跑,趁他不注意,在他左胸点了个红点点,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我的印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
当时陆沉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红着脸把她按在沙发上挠痒痒,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才罢休。后来他去当兵,每次视频时,苏晚都会盯着他左胸的位置看,总觉得那朱砂痣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迷彩服下悄悄跳动。
“这里,”陆沉的手按在朱砂痣上方,隔着薄薄的T恤,苏晚能看到他胸腔的起伏,“永远为你跳动。”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甚至有些发哑。审讯室外的嗤笑声戛然而止,隔壁监控室里,蓝军参谋长老张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军裤。
“我的天……”小陈捂着嘴,差点把手里的监控器摔了,“队长他……他居然在审讯室跟俘虏表白?”
“那女的是谁啊?”旁边的新兵戳了戳他的胳膊,“能让陆队这么失控?”
小陈没说话,只是想起上次化工厂营救后,他去给陆沉送文件,撞见队长正给那女医生削苹果,动作笨拙得像在拆炸弹,却在苹果皮断了的时候,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审讯室里,苏晚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她看着陆沉发红的眼眶,看着他敞开的防弹衣里露出的平安符边角,突然用力挣开手铐——不知什么时候,锁扣已经被他悄悄打开了。
“陆沉,”她扑进他怀里,白大褂的下摆扫过他敞开的防弹衣,“你犯规了。”
陆沉的手臂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早就犯规了。”
从签隐婚协议那天起,从用军用卫星偷看她睡觉起,从在毒巢里为她动杀心起,他就早就把军纪条例忘得一干二净了。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隔壁监控室的众人却集体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向来禁欲如苦行僧的陆队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怀里女孩的头发,看着他敞开的防弹衣下,那颗为一个人疯狂跳动的心脏。
远处的演习警报还在拉响,空包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但此刻,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在共鸣,像两株在硝烟里紧紧缠绕的藤蔓,终于在阳光下,露出了彼此最柔软的模样。
苏晚的手指钻进陆沉的防弹衣,摸到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突然想起他昨晚说的话。当时他坐在她的值班椅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演习结束,我们去领证吧,正规的那种。”
现在,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回应:“好啊。”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审讯室的白炽灯依旧惨白,却仿佛突然有了温度,将两个相拥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