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商妃:她逃他追,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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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监走后的半年里,日子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我和银翘的生意越做越大,

驼队往返于西域和中原,带回来的不只是香料和宝石,还有边塞罕见的丝绸与茶叶。

我收养的几个小孤儿也渐渐长成了半大少年,我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虽没指望他们成为绝世高手,但至少在这龙蛇混杂的边塞,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酒楼依旧是我最常待的地方,看着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商业版图,

看着那些因我而得到安稳生活的孩子们,我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富足感填满了。这种富足,

远胜过当年棺材里那堆冰冷的金银珠宝。我以为,我和楚祁安,

和那座禁锢了无数女人的皇宫,已经彻底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直到那天,

银翘带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神色凝重地冲进了我的院子。「怎么了?火烧眉毛了?」

我正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悠闲地看着孩子们练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银翘的声音颤抖道:「京城来的消息……最可靠的渠道,半个月前,皇上……驾崩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葡萄藤的沙沙声。我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良久,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那根绷了十几年的弦,终于「啪」地一声,

彻底断了。是解脱。我从摇椅上坐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事啊!

天大的好事!去,把酒楼包下来,今晚我们大宴宾客,不醉不归!告诉全城的人,

我姜颂请客,庆祝我……重获新生!」银翘担忧地看着我:「娘娘,你……」

「我已经不是娘娘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无比畅快,「我只是姜颂。

一个终于可以把过去彻底埋葬的自由人。」当晚的酒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我换上了最艳丽的胡服,坐在主位上,一杯接一杯地与人对饮。

音乐、舞蹈、美酒、欢笑……我将自己沉浸在这极致的热闹里,

仿佛要将过去那些年在宫中感受到的所有孤寂与冰冷,都用这喧嚣的火焰燃烧殆尽。

银翘说得对,我就是个死鬼,如今,我是真的活过来了!我高举酒杯,对着满堂宾客大喊。

众人轰然叫好,气氛被推向了最**。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酒楼门口,像一滴墨,

突兀地滴进了这幅五彩斑斓的画卷里。那是个男人,衣衫褴褛,头发像枯草一样纠结在一起,

脸上满是尘土与污垢,身形枯槁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逃荒灾民,与这满室的繁华格格不入。

喧闹的音乐和笑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他无视了所有人的注视,

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太过灼热,太过熟悉,

熟悉到让我心头猛地一跳。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踉跄,

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护在我身前的少年们想上前阻拦,

却被他眼中那股死寂般的威压震慑住,竟无人敢动。他穿过人群,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隔着一张摆满佳肴的桌子。一股风尘与血腥混杂的复杂气味传来。我眯起眼睛,

努力想从那张被污垢掩盖的脸上,辨认出他是谁。他看着我,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我耳边响起,却清晰得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整个喧闹的世界。「我不再是天子了。」他抬起手,用满是伤痕的指节,

抹去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双我曾凝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漆黑的眼眸。「姜颂,

我来做你的夫婿。」「哐当——」我手中的琉璃酒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满堂的喧嚣与欢笑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死寂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这个形如乞丐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诞而紧张的气息。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张脸,即便被污垢和疲惫所掩盖,

轮廓依然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那双眼睛,曾盛满过意气风发,也曾隐藏过冷漠疏离,

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像两口燃尽了所有火焰、只剩下灰烬的深井。「疯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而干涩,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他似乎想笑一下,

但只牵动了干裂的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啊,」他承认得坦然,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把他给我扔出去!」银翘最先反应过来,

她一个箭步冲到我身前,像一头护崽的母狮,指着楚祁安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子,

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把他打出去!」几个被我收养的少年立刻围了上来,他们虽年轻,

但常年在边塞历练,身上自有一股悍勇之气。然而,

面对着这个摇摇欲坠、仿佛一推就倒的男人,他们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楚祁安的眼神。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所畏惧的平静。他看着那些围住他的少年,目光里没有威胁,没有命令,

只有一种看透了生死的空洞。他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凝聚在了望向我的那一道视线上。

「姜颂,」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撕扯着他破败的喉咙,

「你说过,只要我不再是天子……你就重新爱我。」我猛地站起身,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冲垮了我精心构筑的平静。我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

隔着银翘的肩膀,冷冷地看着他。「楚祁安,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好玩?」

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以为你是谁?演一出假死的戏码,换一身破烂的衣服,

跑到我的地盘上,说几句疯话,我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跟你回去吗?

你把天下当成你的棋盘,是不是也觉得我姜颂,永远是你股掌之间的一颗棋子?」

「我没有演戏。」他看着我,眼神执拗得可怕,「先帝的传国玉玺,我给了楚祁源。皇位,

也给了他。我拟了退位诏书,昭告天下,说我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从今往后,

世上再无皇帝楚祁安。」他一边说,一边从那破烂不堪的怀中,

掏出了一卷被汗水和尘土浸透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黄绫。他想展开,却因为脱力和颤抖,

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我走了三个月。」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京城到这里,三千里路,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把龙袍当在了当铺,换了干粮。

我睡过破庙,跟野狗抢过食……我只想告诉你,阿颂,我做到了。你想要的,我做到了。」

他说着,身体猛地一晃,膝盖一软,竟直直地向前跪倒。不是跪我,而是力竭。他单膝跪地,

用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整个人,

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后终于崩断的弓弦。酒楼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银翘也愣住了,

她看着跪倒在地的楚祁安,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更深的惊骇所取代。我心乱如麻。理智告诉我,

这又是一个圈套,一个比冷宫、比假死更恶毒、更精巧的圈套。他要用这种方式,

用这种抛弃一切的姿态,给我套上最沉重的枷锁。可我的眼睛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背上的衣衫已经磨破,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血痕和伤疤,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

那双手,曾经执笔朱批,曾经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如今却满是冻疮和血口,

指甲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垢。这不是假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

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伪装出如此彻底的落魄与狼狈。「把他……扶到后院的客房去。」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疲惫至极的声音下令。「娘娘!」银翘急切地转头看我。

「照我说的做。」我打断她,目光扫过满堂宾客,「今晚让大家见笑了。账都记在我名下,

各位继续。」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上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虚浮无力。我亲手埋葬的过去,如今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血肉模糊的鬼魂,

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一路追到了我的面前。后院的客房里,楚祁安被安置在了床上。

我让银翘找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大夫诊脉之后,

脸色凝重地对我摇了摇头:「这位公子……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积劳成疾,风餐露宿,

气血两亏,心脉也极为虚浮。这简直是拿命在熬啊!我只能开些温补的方子先吊着,

能不能挺过来,全看他自己了。」我挥手让大夫和闲杂人等都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楚祁安。银翘端来一盆热水,默默地帮他擦拭脸和手。

随着污垢被一点点擦去,那张熟悉的脸庞彻底显露出来。他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耸立,

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银翘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一边哭一边低声骂:「**……王八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给谁看?

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心疼你吗?你早干什么去了……」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的心像被泡在了一坛五味杂陈的苦水里,有恨,有怨,有不解,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就在这时,银翘从他怀里掉出的那卷黄绫上,

滚落下一枚小小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弯腰捡起。

那是一枚用最普通的红绳穿着的玉佩。碎了的玉佩。用黄金竹节外壳拼起来的,

我的那枚玉佩。它被他贴身戴着,绳子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

玉佩本身却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我握着那枚玉佩,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温热的玉石。

他不是来演戏的。他是真的,把一切都扔了,只带着这枚碎了的玉,来找我了。昏迷中,

楚祁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呓语着,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阿颂……别走……朕错了……」他叫的不是「我」,而是「朕」。

那个烙印在他骨子里的身份,即便在他抛弃了皇位之后,依然在梦中纠缠着他。我站在床边,

看着这个毁了我前半生,又用一种决绝到疯狂的方式,撞碎我后半生平静的男人,

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我赢了吗?我把他从龙椅上拉了下来,

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输得比当年在冷宫里时,还要彻底。

接下来的三天,楚祁安一直在高烧和昏迷中沉浮。我那座平日里清净的后院,彻底乱了套。

大夫每日三次前来诊脉换方,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进院子,

熬药的苦涩味道几乎浸透了每一块砖石。银翘红着眼睛,亲自守着药炉,

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恨都熬进那黑漆漆的药汁里。

我收养的那些孩子们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们远远地看着那间紧闭的客房,

小声议论着那个「快死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颂姐姐」

愁眉不展。我确实愁。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热的碎玉。我一遍遍地回想他跪倒在我面前的场景,

回想他那双空洞的、燃尽一切的眼睛。我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去寻找这是一个圈套的证据,

可每当我想起他怀里那卷脏污的退位诏书,想起大夫口中「拿命在熬」的诊断,

我的心就乱成一团麻。我恨他,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可我从未想过要他死,

更没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自毁的方式,将一个血淋淋的难题扔到我面前。第四天清晨,

我推门进去时,发现他醒了。他靠坐在床头,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

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瘦得厉害,

一身宽大的寝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唯有那双眼睛,在沉寂了数日之后,

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光。他正看着窗外,听到我进门的动静,视线缓缓地移了过来。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你醒了。」我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感觉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我皱了皱眉,走上前,

将桌上的温水递到他唇边。他的身体一僵,似乎对我的靠近感到难以置信。他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愧疚,有卑微,

还有一丝深藏的、不敢流露的希冀。他顺从地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水,

喉咙里的干渴总算缓解了一些。「谢谢。」他终于说出了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将水杯放回桌上,转身就要走。「阿颂。」他急切地叫住我。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有事?」「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

他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这三个字,他三年前就说过。那时我只觉得虚伪。

可现在,从这个抛弃了江山、形容枯槁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重量。

我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冷淡地道:「银翘在外面熬了药,一会儿就端进来。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说话。」说完,我径直走了出去,将他和他眼中那片复杂的海,

都关在了门后。中午,银翘端着药碗进来,却见楚祁安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她站在床边,

一脸的嫌恶与挣扎,既不想伺候这个「狗皇帝」,又怕他真的一命呜呼,

到时候反而给我添堵。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说:「我来吧,你出去。」

银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药很烫,

我用勺子舀起,轻轻吹凉,然后递到他嘴边。他怔怔地看着我,没有张嘴。「喝药。」

我命令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

将那勺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眼神专注而灼热,

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烙印进他的灵魂里。我被他看得心烦意乱,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

一勺药汁不小心洒在了他的衣襟上。「抱歉。」我下意识地道歉,随即又觉得可笑。

我有什么好抱歉的?他却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你不用对我说抱歉。阿颂,你永远都不用再对我说这三个字。」

一碗药喂完,我已是满心疲惫。我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转身就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别走。」他再次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陪我……说说话,好吗?」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

积压了多日的烦躁与愤怒在这一刻爆发:「说什么?

说你如何英明神武地抛弃了你的江山社稷?

还是说你如何费尽心机地演了这出苦肉计来博我同情?楚祁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为你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会忘记一切,原谅你吗?」

他没有被我的怒火吓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哀。

「我没想让你原谅我。」他轻声说,「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原谅。

我只是……想履行我的诺言。」「诺言?」我冷笑,「你的诺言,和你的皇位一样,

说不要就不要了吗?」「皇位不是我想要的。」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阿颂,

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当年我若不争,我们都会死。我以为坐上那个位子,

就能保护你,给你最好的。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把你弄丢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等我终于明白过来,你已经不在了。那座皇宫,没有了你,

就只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冷宫。我每天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可心里是空的。我看着龙椅,

看着满朝文武,只觉得荒唐……我守着一个你不要的江山,又有什么意义?」「所以,

我把它扔了。」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我来找你了。

你说过,只要我不是天子,你就重新爱我。姜颂,我现在不是了。我只是楚祁安,

一个来投奔你的,无家可归的人。」我被他这番话震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疯子。

他真的是个疯子。他竟然真的相信了我当年的那句气话,并为此付诸了行动。这世上,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如此疯狂的人?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让我爱过、恨过、也怕过的男人,

如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我伸出手,乞求一个归宿。我的心,

在这一刻,彻底乱了。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银翘追了上来,

一把拉住我,眼眶通红:「娘娘,你都听到了?他就是个疯子!你千万不能心软!

我们把他养好伤,给他一笔钱,让他走得远远的,好不好?你花了三年才过上这样的日子,

不能再被他毁了!」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边塞湛蓝如洗的天空。

自由……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得到了它。可现在我才明白,

当一个人的存在已经深深刻入你的骨血,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真正摆脱。楚祁安,

他不是我的枷锁。他是我命运本身的一部分,无论我愿不愿意,都早已无法分割。良久,

我深吸一口气,对银翘说:「传话下去,从今天起,院子里的这位『楚公子』,

由我亲自照顾。他的身份,谁也不许多问,谁也不许多说。就当……我捡回来一个麻烦吧。」

银翘震惊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转过身,

重新走向那间客房。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这场由我亲手开启的赌局,

现在轮到我来收拾残局了。无论输赢,我都得接下。因为这一次,赌桌的另一端,

坐着一个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的楚祁安。我的决定在小小的院落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银翘的叹息里藏着刀子,

我收养的孩子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困惑与探究,就连酒楼里那些曾对我大献殷勤的少年们,

也从风言风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不敢再轻易前来叨扰。我的生活,被这个名为「楚公子」

的麻烦,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过去三年里我亲手搭建的、自由热闹的边塞王国;另一半,

则是这间终日弥漫着药味的、令人窒息的客房。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我成了他的专属大夫和仆人,每日三餐,

亲自喂药,亲自换洗。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对话。我将饭碗递到他嘴边,

他便沉默地吃;我将药碗递过去,他便皱着眉喝下,从不言苦。

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沉重、黏腻,让我无处可逃。

他的身体在名贵药材的滋养下,有了一丝起色,但那趟三千里路的自虐式跋涉,

早已掏空了他的根基。大夫说,他背上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当,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若不及时用烈药清理,恐怕会侵入骨血,神仙难救。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

我让银翘端来一盆烈酒,一卷干净的白布,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娘娘,

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了。」银翘看着我,满眼都是不赞同。「他现在这个样子,

你信得过谁?」我淡淡地反问,从她手中接过东西,走进了房间。楚祁安正靠在床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到我手中的东西,脸色白了几分,但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解开了上衣,俯身趴在了床上,将那片伤痕累累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我面前。

那上面,新旧伤痕交错纵横,像一幅触目惊心的舆图。三道早已愈合的箭伤疤痕,

是我最熟悉的印记,它们曾是我护他周全的勋章。而如今,这些旧疤之上,

是更多崭新的、纵横交错的鞭痕与划伤,有些伤口已经结痂,更多的则是皮肉翻卷,

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正丝丝地渗出脓血。他从皇帝变成乞丐的路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酸涩,用剪刀剪开他粘在伤口上的衣料,每一下,

都伴随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疼就叫出来,」我冷冷地开口,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再装什么九五之尊的骨气。」他趴在枕头上,

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疼。」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对他笑着说「不疼」。原来,听在别人耳中,

是这样一种滋味。我不再说话,将白布浸透了烈酒,

然后毫不犹豫地按在了他溃烂最严重的一处伤口上。「嘶——」他终于没忍住,

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后背的肌肉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但他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关,将所有的痛呼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用力。我用浸着烈酒的布,

一点一点擦去他伤口上的脓血和腐肉,动作粗暴得近乎残忍。我仿佛想用这种方式,

来惩罚他,也惩罚自己心中那不该有的动摇。「还记得当年……当年你受箭伤。」

他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断断续续,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似乎没有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太医说,有一支箭离你的心脉很近,

**的时候,你差点就……我守在你床边三天三夜,你昏迷的时候,

一直在喊疼……可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问我,有没有吓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带着浓重的鼻音,最后化为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叹息:「阿颂,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到底何德何能……」「闭嘴!」我厉声打断他,心乱如麻,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他真的闭嘴了,只剩下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烈酒擦拭皮肉的声音,和我越来越无法平复的心跳声。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姑娘?」门外传来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少年声音,「我听银翘姐说,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我从家里带了些刚烤好的馕和新鲜的羊奶,你多少吃一点吧?」

是那个我曾最欣赏的西域少年,那个有着一身漂亮腹肌的卡尔。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楚祁安也听到了,他微微抬起头,那双因剧痛而失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警惕。

我没有回应,门外的卡尔似乎有些着急,又敲了敲门:「姑娘,你在里面吗?

是……是不是那个『麻烦』又惹你生气了?」这句天真而直接的问话,像一柄重锤,

狠狠砸在了我和楚祁安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上。我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血布扔进盆里,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走到门口,拉开门,门外的卡尔正端着一个托盘,

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又担忧的笑容。看到我阴沉的脸色,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姑……姑娘?」「东西放下,你走吧。」

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是……」「我让你走!」我几乎是低吼出声。

卡尔被我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的模样。他慌乱地将托盘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看了看我,又不安地朝房间里瞥了一眼,最终还是带着一脸受伤和不解的表情,快步离开了。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精心营造的自由世界,

和我无法摆脱的沉重过去,就这样在门口撞了个满怀,撞得我头晕目眩,狼狈不堪。

「他……是谁?」床上传来楚祁安虚弱的问话。我转过身,看着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想要看清门外的人。那眼神,不再是帝王的审视,而是一个男人最本能的、带着不安的探寻。

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讽刺。我走到床边,重新拿起那块血布,俯下身,

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语气告诉他:「是我养的一个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