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愉快的初遇与“毛毛”的病
雨水砸在窗玻璃上,发出急促又沉闷的声响,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沈悠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视线勉强清晰了一些。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早就湿透了,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可她顾不上自己,怀里用旧毯子裹着的金毛犬“毛毛”呼吸微弱,肚腹急促地起伏着,每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毛毛,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医生一定有办法。”她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毛毛,还是在给自己打气。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安心动物医院”暖黄色的招牌在雨幕中终于清晰起来。
她几乎是撞开了玻璃门,带进一身的湿冷和狼狈。消毒水混合着宠物香波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室外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前台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对不起,是急症!我的狗,它突然就不行了,吐了好几次,现在好像连喘气都费劲……”沈悠悠语速很快,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发颤,她小心地掀开毯子一角,露出毛毛无精打采的脑袋和半阖的眼睛。
护士看了一眼,表情立刻严肃了些,她快速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初步判断是什么情况?呕吐物是什么样子的?有腹泻吗?最近食欲和精神怎么样?”
一连串专业问题抛过来,沈悠悠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忆着:“吐的是黄水,有点泡沫……没有腹泻,之前食欲一直很好,就今天早上开始突然没精神,然后就开始吐……”
护士记录着,拿起内部电话:“陆医生,这里有一位急诊,金毛犬,持续性呕吐,精神萎靡,呼吸急促……好的。”她放下电话,指向走廊尽头:“请直接带到一号诊室,陆医生马上过来。”
“谢谢,谢谢!”沈悠悠连声道谢,抱着沉甸甸的毛毛快步走向诊室。冰冷的听诊器贴在皮肤上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让她心里发慌。
诊室很干净,不锈钢检查台泛着冷光。她刚把毛毛小心地放在台子上,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身形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很白,灯光下甚至显得有些过分白皙,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陆景琛医生。”他简单自我介绍,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走到检查台前,目光直接落在毛毛身上,从头到尾没有看沈悠悠一眼。
“医生,它叫毛毛,它……”沈悠悠急忙想再次说明情况。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症状?”陆景琛打断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手指轻轻按压毛毛的腹部。他的动作很专业,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柔,但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沈悠悠心里一沉。
“大概是今天早上九点多……”
“呕吐几次?呕吐物性状?食欲废绝?排便情况?”他一边检查毛毛的眼睛、口腔,一边抛出问题,语速平快,没有任何多余的词。
沈悠悠只能再次回答。他听着,偶尔“嗯”一声,手上检查的动作没停。他俯身靠近毛毛,仔细听它的呼吸音和肠鸣音。那一刻,他微微蹙了下眉,沈悠悠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它……”
“需要立刻做血常规、生化检查和腹部DR。”陆景琛直起身,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初步怀疑是急性胰腺炎或者异物梗阻,具体要等检查结果。先去前台缴费,然后带它去影像室。”
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下来。急性胰腺炎?异物梗阻?这些词听起来就可怕。还有费用……沈悠悠知道这家医院是顶尖的,收费自然不菲,她宠物店的流动资金本来就不多。
“医生,一定要做这么多检查吗?能不能先……”她试图商量,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陆景琛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透过镜片,没什么温度。“动物不会说话,检查是判断病情的唯一依据。拖延只会增加风险和后续治疗成本。”他走到洗手池边挤消毒液,水流声哗哗地响,“决定权在你。”
沈悠悠咬住了下唇。他的话无可指摘,理智上她知道他是对的,可他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冷静,让她觉得格外难受。外面暴雨如注,她抱着生命垂危的毛毛,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傻瓜,而对方只是一个精密运转的医疗程序。
“……我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请尽快安排检查。”
缴费单上的数字让她指尖发凉。她抱着毛毛,跟着护士去抽血、拍片。整个过程,她都浑浑噩噩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紧紧盯着毛毛,看它因为不适而发出细微的呜咽。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她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看着陆景琛拿着片子和化验单走过来。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步伐稳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DR显示肠道有可疑高密度阴影,结合血象,急性胰腺炎并发疑似异物梗阻的可能性很大。”他把片子插在观片灯上,指着某一处,“这里。需要立即手术探查。”
手术。沈悠悠的心脏猛地一缩。
“手术……风险大吗?”
“任何麻醉和手术都有风险。”陆景琛的回答标准得像教科书,“它的年龄偏大,目前体征不稳,风险比一般情况要高。但如果不做手术,梗阻会导致肠道坏死、穿孔,死亡率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这三个字像重锤砸下来。
沈悠悠看着观片灯上那片模糊的阴影,又看向检查台上呼吸困难的毛毛。毛毛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陪了她三年,早就成了家人。她不能失去它。
她的手有点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同意书和笔。条款很多,那些关于麻醉意外、术中术后可能发生的各种并发症的字眼刺得眼睛生疼。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陆景琛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诊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沈悠悠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手腕的颤抖,终于在那份决定生死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把笔和文件递还给护士,转向陆景琛,声音干涩:“医生,拜托了,请一定救它。”
陆景琛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似乎比刚才低了一点,但也可能只是错觉。
“我会尽力。”
2特殊的“观摩许可”与便当攻势
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了。沈悠悠几乎是立刻从长椅上弹起来,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门开了,陆景琛走了出来,口罩拉到了下巴下面,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眼镜片上也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他看起来比刚才疲惫,但眼神依旧是稳的。
“医生,毛毛它……”沈悠悠冲过去,声音卡在喉咙里。
“手术顺利。”陆景琛摘下眼镜,用指尖按了按眉心,“梗阻物取出来了,是一块消化不了的橡胶玩具碎片。胰腺炎的情况也需要后续药物控制。现在麻醉还没过,需要送监护室观察二十四小时。”
沈悠悠悬着的心重重落回一半,身体有些发软,长长吁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谢谢,谢谢你,陆医生。”
“嗯。”陆景琛应了一声,重新戴好眼镜,“术后护理很关键,尤其是输液速度和止痛泵的调整,不能出错。”他顿了顿,视线短暂地落在她依旧写满担忧的脸上,“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在不打扰其他患者和医护人员工作的前提下,过来看看。有些基础的护理,比如喂水喂药,你可以学着做。”
沈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像怕他反悔一样:“有时间!我有的是时间!我一定不打扰别人!谢谢陆医生!”
陆景琛没再说什么,对她略一颔首,转身走向洗手池。水流声再次响起。
接下来的几天,沈悠悠几乎长在了安心动物医院。她每天一大早就过来,带着湿漉漉的晨气,或者外面早餐铺子刚出炉的包子味。她严格遵守约定,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待在毛毛的隔离笼旁边,隔着玻璃看着里面还在输液、戴着伊丽莎白圈的大家伙。
护士过来操作时,她就认真地在旁边看,记下步骤和注意事项。陆景琛每天会来查房两次,检查毛毛的伤口恢复情况,调整用药方案。他对着毛毛时,语气会不自觉放低,手指检查腹部伤口周围的皮肤时,动作轻得几乎像没有触碰。
“恢复得还可以。”他对着记录单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屏息凝神的沈悠悠听,“肠蠕动音恢复了。今天可以尝试喂一点流食。”
“我来喂吧!”沈悠悠立刻主动请缨,“护士昨天教过我怎么用针管喂食了。”
陆景琛抬眼看了看她,没反对,只是补充了一句:“每次量要少,速度一定要慢,防止呛咳。”
“明白!”
喂食的过程并不轻松,毛毛没什么精神,对食物兴趣缺缺,沈悠悠需要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尝试。陆景琛有时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并不插手,只在沈悠悠手忙脚乱差点把营养膏弄洒时,才出声提醒:“托盘。”
沈悠悠赶紧把下面的托盘扶正。
第三天,毛毛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尾巴能小幅度地摇晃几下。沈悠悠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冲进陆景琛的办公室就想报告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他并不在。只有两个小护士在闲聊。
“……陆医生好像又没吃午饭吧?刚才看到他咖啡杯又满了。”
“可不是,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胃就是这么搞坏的。”
沈悠悠脚步停住了。她退出来,看着走廊尽头那间紧闭的办公室门。
下午她再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双层保温袋。等陆景琛查完房,写下最新的医嘱准备离开时,沈悠悠叫住了他。
“陆医生。”
陆景琛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沈悠悠把保温袋递过去,脸上努力做出再自然不过的表情:“这个,给你。”
陆景琛的目光落在袋子上,没接,眼神里带着询问。
“是毛毛的谢礼,我自己做的,很干净!”沈悠悠语速加快,“毛毛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而且……而且我做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天气热,放到晚上就坏了,浪费粮食多不好。”
陆景琛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用。”他拒绝得很干脆,“医院有规定。”
“规定也没说不能收患者家属的一点心意吧?就是点家常菜,不值钱的。”沈悠悠往前又递了递,袋子几乎要碰到他的白大褂,“真的,不然也是要倒掉的。”
陆景琛看着那个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袋,沉默了几秒。就在沈悠悠以为他肯定会再次拒绝的时候,他伸出手,接了过去。
“谢谢。”他说,声音还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客气!”沈悠悠笑起来,“那你记得吃啊!”
陆景琛没再回应,拎着袋子转身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沈悠悠站在原地,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甚至比看到毛毛摇尾巴时还要雀跃一点。她回到毛毛的笼子前,对着还在休息的金毛小声说:“毛毛,你说他会不会喜欢红烧排骨?我好像盐放得有点少……”
之后的每一天,沈悠悠的保温袋都会准时出现。理由每天都换。
“今天炖了鸡汤,火候没掌握好,炖多了。”
“超市排骨打折,买太多了。”
“尝试了新菜式,好像失败了,陆医生你帮忙尝尝看是不是盐又放少了?”
陆景琛每次都是沉默地接过,说一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但沈悠悠注意到,他接过袋子的速度似乎比第一次快了一点那么零点几秒。
有一次,她送完饭,借口问毛毛的排尿情况,十分钟后去办公室找他。陆景琛正坐在桌前,保温盒打开着,里面的饭菜吃掉了大半。看到她突然进来,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夹起一块西兰花,只是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变化。
“有事?”他问,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啊,没事,就是看看毛毛今天尿量好像不如昨天多……”沈悠悠胡乱找了个借口,眼睛飞快地扫过饭盒。
“正常,输液量减少了。”陆景琛回答,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示意谈话结束。
沈悠悠退出来,轻轻带上门,然后在走廊里无声地笑弯了眼睛。他吃了。而且吃了不少。
一周后,毛毛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伤口愈合良好,可以出院了。沈悠悠办完繁琐的出院手续,抱着终于能自己走几步的毛毛,心里既高兴又有点说不出的空落落。
她抱着毛毛,想去跟陆景琛道个别。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他正在跟一个护士交代什么。等她说完,沈悠悠才敲了敲门框。
“陆医生,毛毛的手续办好了,我们……准备走了。”
陆景琛抬起头,目光掠过她,又看了看她脚边摇尾巴的毛毛。“嗯。注意事项和用药说明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护士**跟我讲得很仔细。”沈悠悠点头,顿了顿,又说,“这段时间,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分内事。”陆景琛回答。
气氛有点冷场。沈悠悠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陆医生,能不能加个微信?毛毛后续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或者我遇到别的救助上的问题,能不能偶尔咨询一下你?”她怕被拒绝,赶紧补充,“不会频繁打扰你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老是跑来医院问……”
陆景琛看着她,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诊室里的灯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几秒钟的沉默后,他拿起桌上的手机。
“可以。”他调出个人二维码的界面,将屏幕转向她。
3“咨询”频发与他的隐秘一角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陆景琛的微信聊天界面。最上面是系统自带的打招呼表情,下面跟着沈悠悠发过去的一长串文字。
“陆医生您好,冒昧打扰。毛毛回家后精神好多了,就是今天大便还有点软,颜色有点偏黄,请问需要调整一下饮食吗?还是继续观察?”
消息是中午发的,现在窗外的天已经擦黑。沈悠悠一边给货架上的猫粮补货,一边时不时瞥一眼静默无声的手机。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她立刻抓起来看。
陆景琛:“继续观察。少量多餐,只喂处方粮和温水。明天若未改善或出现呕吐,带来复查。”
言简意赅,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沈悠悠却对着屏幕笑了出来,手指飞快地打字。
“好的好的,明白!谢谢陆医生!【笑脸】”
那边没了回音。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几天,沈悠悠找到了无比正当的“骚扰”理由。
“陆医生,不好意思又打扰您。给毛毛伤口换药时,它有点抗拒,这个敷料贴的松紧度这样可以吗?”附上一张毛毛肚皮的照片,伤口周围毛发剃掉了,皮肤有些红。
这次回复得快了些。
陆景琛:“可以。注意观察有无红肿加剧或渗出液。”
“陆医生,请问狗狗术后补充营养,除了鱼油,还有别的推荐吗?”
陆景琛:“可以适量补充复合维生素B。品牌发你。”
他甚至真的发了一个宠物营养品的链接过来。沈悠悠点开一看,价格不菲。她吐了吐舌头,回复:“收到!谢谢陆医生!”
她的问题五花八门,有时甚至超出毛毛的范畴。
“陆医生,朋友家的猫好像有点猫藓,初期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陆景琛:“隔离,佩戴伊丽莎白圈,环境消毒。外用酮康唑软膏或特比萘芬喷雾,严重需药浴或口服药。建议先确诊。”
他的回答永远精准、专业,不带任何冗余信息,也从不开启话题。沈悠悠却乐此不疲,仿佛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文字游戏,每一次回复都能让她心情上扬几分。
这天傍晚,沈悠悠关店前又收留了一只被遗弃在街角纸箱里的小奶猫,后腿似乎受了点伤,叫声微弱。她清理了一下,做了初步检查,心里没底,下意识又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陆景琛。
“陆医生,捡到一只小可怜,大概两个月大,右后腿不敢着地,但看不出明显外伤,精神状态一般。您能帮忙看看可能是什么问题吗?”
消息发出去,她等了一会儿,没像往常那样很快得到回复。估计在忙。她叹口气,把小猫放进铺了软垫的笼子里,准备先回家。
刚锁好店门,手机响了。是陆景琛直接打来的语音通话。
沈悠悠吓了一跳,赶紧接起来:“喂?陆医生?”
“照片看不清。”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面对面时似乎低沉一些,“触诊它的髋关节和膝关节,轻轻活动,看它反应是否剧烈。检查脚垫有无异物或肿胀。”
“啊,好,你等一下。”沈悠悠又打开店门跑回去,依言小心翼翼地检查小猫的腿。小猫细声细气地叫唤着,挣扎不算太厉害。
“好像……是膝盖这里,我一碰它就叫得比较厉害。”
“可能韧带拉伤或轻微扭伤。”陆景琛判断,“先限制活动,静养观察两天。可以适当冷敷。如果不见好转或加重,带来拍片。”
“好的,太谢谢你了陆医生,还特意打电话过来。”
“嗯。挂了。”
通话结束得干脆利落。沈悠悠握着手机,心里那点雀跃又冒了头。他居然主动打电话来了。
隔天,她带着小猫去安心医院,想让他亲自看看。前台护士告诉她陆医生在手术。她便在等候区坐着等。期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一只品种猫来看病,似乎对流程不满,声音拔高和护士争执了几句。
正好陆景琛从手术室出来,听到动静,走过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男人在他的注视下,声音不自觉就低了下去,最后嘟囔着按护士说的去缴费了。
沈悠悠看着这一幕,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这人气场确实冷得能冻住噪音。
终于轮到她。陆景琛检查了小猫的腿,确认是轻微扭伤。“静养即可。不用额外用药。”
“太好了,谢谢陆医生。”沈悠悠松了口气,抱起小猫准备离开。刚走到诊室门口,头顶的灯忽然猛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啪”一声,整个诊室连同外面的走廊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窗外天色已暗,失去人工光源后,室内能见度急剧下降,只能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不远处传来其他诊室宠物不安的骚动声和护士安抚的声音。
“大家别慌,可能是线路故障,应急电源很快启动。”有护士在走廊里喊。
沈悠悠下意识地回头想跟陆景琛说句话,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她看见陆景琛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身体绷得很紧,一只手按在旁边的检查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微微低着头,镜片反射着模糊的光,看不清眼神,但呼吸声似乎比平时重了一些。
“陆医生?”沈悠悠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像一尊突然被定住的雕像。
沈悠悠心里划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她犹豫了一下,摸出手机,点亮了手电筒功能。一道白光骤然亮起,划破了黑暗。
光束不经意扫过陆景琛的脸,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偏开头,避开强光,但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
“陆医生,你没事吧?”沈悠悠把光柱压低,照向地面,借着漫反射的光线看他。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没事。”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哑了一点,但极力维持着平稳,“站着别动,等供电恢复。”
他的话像是命令,又像是某种自我告诫。沈悠悠忽然福至心灵,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冒了出来。
她非但没站着不动,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回到诊室里,手机的光源始终稳定地照着地面,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她停在他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用一种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的、哄小孩似的语气说:“别怕别怕啊陆医生,你看,光来了!马上就亮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先尴尬了一下。但陆景琛的反应更奇怪。他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来看她。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沈悠悠也清晰地看到,他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乎是窘迫的神色,耳朵迅速漫上一层明显的红色。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管“嗡嗡”响了几声,重新亮了起来。应急电源启动了。
光明驱散了所有昏暗。陆景琛几乎是在灯亮的瞬间就转回了身,背对着她,快步走向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水流声哗哗地响,他低头冲洗着手,动作有点急。
沈悠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亮着的手电筒,眨了眨眼。
他刚才……是怕黑?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看起来无懈可击的陆医生,居然有这种近乎幼稚的弱点?
陆景琛关掉水,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只有耳根那抹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泄露了一丝痕迹。他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小猫上,语气已经听不出任何异常:“记住静养。你可以带它走了。”
“哦,好。”沈悠悠点点头,抱着小猫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头整理着白大褂的袖口,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沈悠悠走出医院,晚风吹在脸上,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呢。
晚上临睡前,她看着微信里陆景琛那个一片空白的头像,手指动了动,发过去一条消息。
“陆医生,今天谢谢你。还有,停电的时候,我没笑你。”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沈悠悠发去的那个动画表情包。陆景琛没有回复,如同石沉大海。沈悠悠把手机塞回围裙口袋,心里那点因为昨晚那条“没笑你”的消息而生出的微小期待,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她弯腰整理货架,把新到的猫罐头码放整齐,金属罐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响了起来。
“悠悠姐!”
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传来。沈悠悠抬头,看到林浩抱着个篮球走进来,身上是运动后的热气。他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常来买猫粮喂学校的流浪猫,性格开朗,一来二去就和沈悠悠熟了。
“又来给‘学长们’进货?”沈悠悠直起身,笑了笑。她说的“学长”是林浩他们对学校里那些肥硕流浪猫的戏称。
“是啊,橘座最近称霸了小树林,胃口更大了。”林浩把篮球放在门口,熟门熟路地走到猫粮区,“老规矩,那个牌子的,来两大袋。”
“等着,我给你拿。”沈悠悠转身去仓库。
林浩跟了过来,靠在仓库门框上:“悠悠姐,晚上有空没?新上的那部科幻大片,评分特高,我搞到两张票,一起去看?”
沈悠悠正费力地拖出沉甸甸的猫粮袋,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她拍拍手上的灰,直起身:“不了,晚上得给几只寄养的小家伙洗澡,还得收拾一下,忙完都不知道几点了。”
“哦……”林浩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那明天呢?明天周末,你店应该关得早吧?”
“明天也……”沈悠悠下意识想拒绝,话没说完,目光无意间扫过店外,猛地顿住了。
透过玻璃门,她看到街对面,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影正站在安心动物医院的门口,似乎是刚出来。陆景琛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没穿白大褂,像是要外出。他的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这家小店里面,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仓库门口她和林浩站着的这个位置。
距离有点远,沈悠悠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隔着一整条街的喧嚣,冷而沉。
林浩背对着门口,毫无所觉,还在追问:“明天也不行啊?那后天呢?悠悠姐,给个机会嘛,就一场电影。”
沈悠悠的注意力全在街对面那个人身上,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她看到陆景琛收回了视线,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波动,转身,朝着与店铺相反的方向走了。步伐很快,白衬衫的背影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悠悠姐?你有在听吗?”
“啊?哦……”沈悠悠猛地回神,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和……失落?她看向林浩,扯出一个笑,“真不行,最近店里事多,而且……我有点别的安排。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喝奶茶。”
她匆匆把两袋猫粮拖出来,塞给林浩,几乎是用赶的:“快回去吧,一会儿天更热了。”
送走一脸悻悻的林浩,沈悠悠回到空下来的店里,却有点静不下心。陆景琛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了?他……会在意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怎么可能。他那种人,大概只会觉得她吵闹又麻烦,私生活还混乱。
一下午都有点心神不宁。快到傍晚时,手机响了,是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负责人王阿姨,语气火急火燎。
“悠悠!在店里吗?刚接到求助,西郊那个废弃工厂附近发现一窝被遗弃的小狗,母狗好像不行了,小狗情况也很不好!我们这边车都派出去了,一时调不过来人,你方不方便先过去看看?发定位给你!”
“好,我马上关门过去!”沈悠悠立刻应下。这种紧急救援她参与过不少。
她飞快地收拾东西,锁店门,脑子里盘算着要带哪些急救物品。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的瞬间,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点开了微信里那个空白头像。
“陆医生,抱歉打扰。协会刚接到求助,西郊废弃工厂有弃犬,母犬危重,急需医疗支援。您……方不方便过来看一下?位置我发你。”后面紧跟一个实时定位。
消息发出去,她盯着屏幕,心脏怦怦跳。这次甚至没抱希望他会回复,更别说来。她发动车子,准备先赶过去再说。
车子刚驶出路口,手机屏幕亮了。
陆景琛:“情况。”
只有两个字。
沈悠悠立刻靠边停车,语音回复,尽量简洁清晰地说明了已知信息:“大概五只幼犬,目测不到两个月,母犬状态很差,无法移动,具体伤情不明,发现人说呼吸很弱。”
十几秒后。
陆景琛:“地址详细门牌。准备葡萄糖溶液和保温毯。我二十分钟到。”
他答应了?
沈悠悠几乎不敢相信,赶紧把更精确的定位发过去,回复:“车上都有!谢谢陆医生!”
废弃工厂周围荒凉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垃圾腐败的味道。沈悠悠根据描述,在一个半塌的砖房角落里找到了那一窝小狗。母狗瘫软在地,腹部微弱起伏,眼神已经涣散,身边几只小狗挤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嘤咛,身上沾满了污秽,瘦得能摸到骨头。
沈悠悠心里一紧,立刻拿出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狗们裹起来,又尝试给母狗喂了点葡萄糖水,但它几乎无法吞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到陆景琛提着一个硕大的出诊药箱快步走来。他应该是直接从别的地方赶来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衬衫领口微微敞着,神色是罕见的凝重。
“在哪里?”他甚至没多看沈悠悠一眼,视线直接扫向地上的母狗。
“这里!母犬好像不行了,幼犬严重营养不良,可能有脱水。”沈薇薇赶紧让开位置。
陆景琛蹲下身,动作迅速却毫不慌乱。他检查母狗的瞳孔、口腔、心跳,眉头越皱越紧。他拿出听诊器,又进行了一番更仔细的检查。
“急性衰竭,多处内出血,可能被重击过。”他声音低沉,语速很快,“救不活了。重点是幼犬。”
这个结论冰冷而残酷。沈悠悠心口发堵,但知道这是事实。她用力点点头:“幼犬怎么办?”
“你负责清理它们口鼻的污物,保持呼吸道通畅,用温水蘸湿的棉签轻轻****帮助排便。动作一定要轻。”陆景琛语速极快地吩咐,同时已经从药箱里拿出小型输液袋、细小的针头和营养液,“严重脱水,需要立刻皮下补液。按住它们,别让它们乱动。”
接下来的时间,在这片弥漫着绝望和死亡气息的废墟角落里,只剩下两人忙碌的身影和幼犬细微的叫声。陆景琛半跪在肮脏的地面上,专注地进行着皮下注射,他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精准地找到幼犬皮下空间,推入救命的液体。光线昏暗,他的镜片上沾了点灰尘,却丝毫没影响他的操作。
沈悠悠按照他的指示,小心又焦急地处理着另一只小狗。她偶尔抬头,能看到陆景琛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嘴唇,还有额角滑落的那滴汗。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极度专注和不容有失的气场,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处理完最后一只小狗,给它裹上保温毯,陆景琛才直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摘掉手套,看着地上已经停止呼吸的母狗,沉默了几秒。
“幼犬需要带回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保暖。”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沈悠悠点头,看着怀里五只暂时安稳下来的小生命,又看看旁边死去的母亲,鼻子有点发酸。她弯腰,想用带来的旧毛巾盖住母狗的尸体。
“我来。”陆景琛阻止了她。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大块一次性无菌单,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郑重地,将母狗的尸体完全覆盖了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悠悠愣了一下。她看向陆景琛,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做完这件事后,低头整理着药箱,避开她的目光。
“走吧。”他合上药箱,提起来,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沈悠悠怀里用毯子裹着的三只幼犬,“车停哪里?”
“那边。”沈悠悠指了个方向,抱着另外两只小狗,跟在他身后。
夜幕正在降临,废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再说话,只剩下脚步声和怀里幼犬偶尔的哼唧。空气里的臭味似乎淡了一些,晚风吹起,带来一丝凉意。
沈悠悠看着前面那个挺拔却沾染了尘土的背影,看着他小心护着怀里那团小生命的动作,白天那点因为他的冷漠而生的郁闷和猜测,忽然就散了很多。
5心意试探与“手办”秘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幼犬身上残留的微弱奶腥气。沈悠悠抱着装有小狗的航空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箱子的透气孔。耳边反复回响着陆景琛最后那句话。
“那个学生…不太适合你。”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如“这只狗需要绝育”一样平淡。可这话本身的内容,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无法平静的涟漪。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看到了林浩?他在意?还是仅仅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评判?
车子平稳地停在她的宠物店门口。陆景琛熄了火,车内灯自动亮起,光线勾勒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轮廓。
“到了。”他提醒,声音拉回了沈悠悠的思绪。
“哦,好。谢谢陆医生送我回来。”她连忙解开安全带,抱起航空箱,“也谢谢你今天能过来,不然那些小狗真的危险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前方,并没有转头看她。
沈悠悠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陆景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轻敲了一下。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硬的光点,隔绝了任何探究的可能。
她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SUV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那一晚,沈悠悠睡得不太踏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废墟里他专注救狗的样子,一会儿是他覆盖母狗尸体时沉默的侧影,最后总是定格在他那句听不出喜怒的“不适合你”。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开了店门。五只小狗被暂时安置在后院的保暖箱里,需要精心照料。她忙活着给它们喂奶、**排便,心思却总飘向放在柜台上的手机。
他还会发消息来问小狗的情况吗?像之前关心毛毛那样?
然而手机安静得出奇。
等到下午,沈悠悠先忍不住了。她找出昨天买材料时顺便多买的一些卡通动物模具,系上围裙,钻进了厨房。面粉、黄油、糖粉、鸡蛋……她做得格外用心,还用巧克力画上了小猫小狗的爪印和表情。
烤饼干的甜香弥漫了整个小店。她把烤好的曲奇仔细装进一个透明的饼干袋,系上漂亮的丝带。然后,她拿出手机。
“陆医生,昨天真的太感谢了。小狗们今早状态稳定多了!我做了点小饼干,不值钱,就是一点心意,谢谢你昨天辛苦跑一趟。我给你送过去?”
消息发出去,她盯着屏幕,心跳有点快。
这一次,回复来得比预想中快。
陆景琛:“不用。分内事。”
又是分内事。沈悠悠撇撇嘴,手指飞快地打字:“我都做好啦,而且刚好要去那边给协会送点东西,顺路的!你不吃的话,放久了就潮了,多浪费。”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弹出一条。
陆景琛:“随你。”
沈悠悠对着这两个字,几乎能想象出他蹙着眉、一脸无奈又懒得多说的样子。她弯起嘴角,拿起饼干袋就出了门。
到达安心动物医院时,前台护士告诉她陆医生正在给一只拉布拉多做术前检查。沈悠悠表示自己在他办公室门口等就好。
走廊里很安静。她靠在陆景琛办公室的门框上,能隐约听到远处诊室里传来狗狗不安的哼唧和他低沉的、安抚性的说话声。她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目光落在门旁一个半开的矮柜上。那柜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关严,里面似乎塞着几个盒子。
她没多想,下意识地弯腰,想帮他把柜门关好。手指刚碰到柜门,不知怎么借的力,里面最上面的一个纸盒突然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盒子没盖严,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了一地。
沈悠悠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捡。然而,当她看清从盒子里滚出来的东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不是文件,也不是医疗用品。
那是几个**精致、色彩鲜艳的PVC手办。一个是抱着巨大针筒、眼泪汪汪的兔子护士,一个是戴着听诊器、一脸严肃的柴犬医生,还有一个是握着小拳头、头顶呆毛的猫咪病人……造型萌趣,做工细致,连表情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这是?
沈悠悠捏着那个柴犬医生手办,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完全超出了她对陆景琛的认知。那个冷冰冰、满脑子只有专业术语和医院规定的陆医生,办公室里藏着这种东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沈悠悠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疾步走来的陆景琛的视线。他显然已经结束了检查,白大褂的衣角还带着一丝匆忙的痕迹。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迅速下移,看到了她手里捏着的柴犬手办,以及散落一地的其他几个小可爱。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景琛的脚步顿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种近乎惊慌失措的情绪从那裂缝中一闪而过。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紧接着,一抹极其明显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脖颈迅速蔓延而上,瞬间占领了他的耳朵和脸颊。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把从沈悠悠手里夺过那个柴犬手办,然后手忙脚乱地蹲下身,近乎粗暴地将地上其他几个手办胡撸进盒子里,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违禁品。因为动作太急,他的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中间。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调又急又沉,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窘迫。
沈悠悠还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仰头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慌乱的动作,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反差感猛地攫住了她。她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陆景琛的身体更僵了,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盖好盒子,站起身,把盒子死死抱在怀里,像是要把它嵌进身体里藏起来,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视线狼狈地移开,不敢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沈悠悠赶紧止住笑,也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一点,“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帮你关柜门,它自己掉出来的……真的!”她指了指那个没关好的柜门,又补充道,“不过……陆医生,没看出来啊,你居然喜欢收藏这个?好可爱啊!这个柴犬好像你哦,绷着个脸……”
“闭嘴!”陆景琛低吼了一声,声音因为尴尬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扶正眼镜,试图恢复平时的冷峻,但通红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
沈悠悠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心里那点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躁和猜测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非但没闭嘴,反而凑近了一点,歪着头看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干嘛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有意思的爱好啊,比某些人没事就冷着脸好玩多了。”
陆景琛抱着盒子的手指收紧了些,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转身走到办公桌后,把盒子塞进了最底下的抽屉,还上了锁。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找回了一点安全感,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回身时,脸上热度褪去了一些,但表情依旧很不自然。
“……你有什么事?”他生硬地问,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沈悠悠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把手里一直捏着的饼干袋放到他桌上:“喏,说好的谢礼,动物曲奇,我亲手做的。”
陆景琛瞥了一眼那袋造型可爱的饼干,没说话。
“放心,没毒。”沈悠悠故意说,“那我先走啦,不打扰陆医生欣赏……呃,办公了。”
她转身作势要走,心里却在默默倒数。
果然,在她手指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他极其快速且含糊的一句:“……那个电影。”
“嗯?”沈悠悠立刻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什么电影?”
陆景琛的视线落在桌面的病历本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页边缘,声音很低:“……你说上映的那部动漫电影。”
沈悠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跳动起来。她强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走回两步,故意确认道:“《机械之心》?你想看?”
陆景琛没看她,也没承认,只是生硬地转开话题:“……幼犬的排便情况怎么样?”
沈悠悠却不依不饶,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沿,微微俯身,盯着他躲闪的眼睛:“陆医生,你是在约我看电影吗?”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走廊外远远传来的犬吠声。陆景琛被她逼问得无处可逃,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抬起眼,目光快速地从她脸上扫过,又垂下,盯着那袋饼干。
“……我考虑一下。”他最终挤出这么一句,声音干巴巴的。
6危机与依赖:珍稀动物的考验
“陆医生!陆医生在吗!”
焦急的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撞破了动物医院清晨的宁静。沈悠悠刚把五只小狗的奶瓶清洗消毒完,就听到外面大厅一阵骚动。她擦干手走出去,看到协会的王阿姨和一个穿着林业局制服的男人抬着一个运输笼冲了进来,两人脸上都是汗和急切。
运输笼里,一团暗褐色的羽毛蜷缩着,一动不动,只能隐约看到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那鸟的体型不小,喙部尖锐弯曲,但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翅膀根部沾染着深色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和污渍。
“怎么了这是?”前台护士急忙迎上去。
“红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红隼!”王阿姨气喘吁吁,声音发颤,“护林员巡山时发现的,挂在捕兽夹上了,硬扯出来的,伤得太重了!我们那边的兽医看了说没办法,让赶紧送这儿来找陆医生!”
“快!抬进一号手术室!”护士脸色一变,立刻指挥,同时抓起内部电话,“陆医生!紧急情况!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红隼,重伤,需要立刻抢救!”
整个医院的气氛瞬间绷紧。沈悠悠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下意识跟了过去,停在手术室门口。陆景琛已经从办公室疾步走出,一边快速穿着手术服,一边听着护士的简要汇报,他的表情是沈悠悠从未见过的凝重,眼神锐利得像开了刃。
运输笼被打开,那只奄奄一息的猛禽被小心地转移到手术台上。灯光打下去,伤势更加触目惊心。腿骨断裂处刺出皮肉,翅膀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因为挣扎和之前的improper处理,情况比看上去更复杂。
“准备气管插管,吸入麻醉。备血,联系动物园方面,询问是否有同类血源储备,没有就准备**。立刻拍X光片,我需要看清骨骼碎裂情况和是否有内脏出血迹象。准备大量温生理盐水和消毒液。”陆景琛的声音又快又稳,一连串指令清晰地下达,护士们应声而动,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仪器滴答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沈悠悠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被无影灯笼罩的世界。陆景琛微微弓着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弱小的生命上,他的手指在血迹和羽毛间操作,精准而迅速。
王阿姨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这可是保护动物,要是救不活……”
沈悠悠抿紧了唇,心里揪得难受。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医疗上的忙,但就这样干等着,让她坐立难安。她看到有护士跑出来拿东西,立刻上前一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打包器械?送东西?或者……需要什么外援我去联系?”
护士匆忙看她一眼:“暂时不用,悠悠姐,里面都快转不开了。”说完又跑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沈悠悠去倒了温水给王阿姨和那位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自己的喉咙却干得发紧。手术室的门偶尔开合,传递物品,她能看到陆景琛的额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打湿,护士在一旁不停地帮他擦拭。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中间似乎出现了一次险情,监控仪器的警报尖锐地响了一声,里面的人影一阵急促的晃动,陆景琛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比平时提高了些许,但依旧是指令性的,不容置疑。沈悠悠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
警报声平息下去。她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护士端着满是血污纱布的托盘出来。沈悠悠立刻拦住她:“护士,怎么样?”
“暂时稳住了,腿保住了,做了外固定。翅膀的撕裂伤太严重,缝合了,但能不能恢复飞行功能……难说。失血过多,还在危险期,陆医生说要24小时监护。”护士语速很快,脸上也带着疲惫,“现在要准备监护室了。”
“监护需要人吗?我可以帮忙!”沈悠悠立刻说,“记录数据、看着输液泵、或者只是守着它别让它乱动碰了伤口,我都可以!你们人手不够,总需要轮换休息吧?”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里面:“我得问下陆医生。”
过了一会儿,护士出来,对她点点头:“陆医生说可以。让你进去换无菌服。”
沈悠悠立刻跟着去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小心翼翼地走进监护室。那只红隼躺在保温箱里,身上连着各种线和管子,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陆景琛正站在监护仪前,记录着数据。他看到她进来,只是极快地瞥了一眼,没说话,递给她一张纸。
“记录表。每小时记录一次心率、血氧、呼吸频率、体温。输液速度严格按照这个表执行,每分钟滴数不能错。注意观察它有无抽搐、呕吐或者异常躁动。有任何变化,立刻叫我。”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条理依旧清晰。
“明白。”沈悠悠接过表格和笔,用力点头。
陆景琛没再多说,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向后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想抓紧这短暂的间隙休息几分钟,但眉头依旧紧紧锁着。
监护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红隼微弱的气息声。沈悠悠不敢有丝毫懈怠,眼睛紧紧盯着监护屏幕和保温箱里的小生命,严格按照时间记录着每一项数据。偶尔需要调整输液速度,她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护士进来换过一次班,但陆景琛一直没走,只是偶尔起来检查一下红隼的状况,和沈悠悠记录的数据核对一下,然后又坐回那张椅子。
后半夜,沈悠悠实在熬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手里还捏着记录笔。就在她差点栽倒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抬头。陆景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
“去旁边沙发上睡两个小时。”他说,声音低哑。
“不用,我还能坚持……”沈悠悠揉了揉眼睛,看向监护仪,“数据都正常……”
“去睡。”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目光从她疲惫的脸上扫过,“后面还需要人。”
沈悠悠不再坚持,她确实快到极限了。她走到墙边那张窄小的沙发上蜷缩下来,眼皮沉重得立刻粘在了一起。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陆景琛背对着她,站在保温箱前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执拗。
好像只是闭了一下眼,又被细微的动静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白大褂。陆景琛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正低头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窗外的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
她看向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虽然依旧微弱,但比昨夜平稳了许多。保温箱里的红隼,胸口的起伏似乎也更有力了一点。
陆景琛调整完,直起身,转过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种精力透支后的疲惫。但当他看向保温箱时,眼神里有一种极其专注的东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
他转过身,目光落到刚刚站起身的沈悠悠脸上,停顿了几秒。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清晰。
“谢谢。”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谢谢你在。”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