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永熙四年的冬,比往年更冷些。檐下的冰棱子挂了尺许长,
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沈婉清正握着女儿芷儿的手,在暖阁里描红。炭盆烧得旺,
偶尔爆起一两声轻微的毕剥,衬得室内愈发静谧。芷儿的小脸晕着红扑扑的光泽,
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娘亲,‘安’字是这样写吗?爹爹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呢。
”沈婉清的心,像是被最细的绣花针无声地刺了一下,微微的麻,继而泛起绵密的涩。
她弯下腰,刚想纠正女儿的笔顺,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异乎寻常的喧哗,
马蹄声、脚步声、夹杂着林嬷嬷又惊又急、陡然拔高的嗓音——“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天爷啊……您、您真的……”沈婉清的手猛地一抖,一滴饱满的墨汁跌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迅速泅开一团狼藉。她怔怔地看着那团墨迹,心跳如擂鼓。顾安。她战死沙场五年的夫君,
回来了。【第一章归人】将军府门前,乱雪被疾驰而来的马蹄踏得纷飞。
顾安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玄色大氅覆着一层薄雪,风尘仆仆。五年边塞风霜,
在他原本俊朗的眉宇间刻下了更深重的痕迹,肤色黝黑了些,轮廓也更显冷硬。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落在疾步而出、怔在门槛内的沈婉清身上。惊喜、愧疚、迟疑……种种交织,
最终沉淀为一种沈婉清看不懂的沉郁。她的目光贪婪地掠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是他,
真的是他。那五年里夜夜凭吊的牌位,那冰冷坚硬的甲胄残片,原来都是一场虚妄。
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呼吸的顾安,就在眼前。眼眶瞬间滚烫,视线模糊成一片。然而,
未等她踉跄上前,也未等那声堵在喉咙口的哽咽溢出,顾安的身后,另一匹瘦马缓缓趋近。
马背上坐着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面容清秀,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与不安,
寒风吹得她脸颊通红。她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虎头虎脑,
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朱门高户。所有的声音都卡住了。
沈婉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比檐下的冰棱更刺骨。
顾安翻身下马,动作间甲胄铿锵。他走到那女子马前,伸出手,动作熟稔地先将那男孩抱下,
又小心翼翼扶下那女子。男孩立刻紧紧抱住顾安的腿,像是抱着唯一的依靠。
顾安这才重新看向沈婉清,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婉清……”他顿了顿,
侧身示意那对母子:“这是云娘。这些年在边陲……多亏她救了我,悉心照料。
”他的手轻轻按在男孩头上,“这是她的孩子,叫虎子。
”云娘怯生生地抬眼看了沈婉清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声如蚊蚋:“夫、夫人……”那男孩虎子却不怕生,仰着头大声道:“爹!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大房子吗?以后我们都住这里吗?”“爹”?这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沈婉清的心尖上。顾安的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窘迫,
他避开沈婉清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沉声道:“外面风雪大,先进去再说。”厅堂里,
地龙烧得暖,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冰冷和凝滞。林嬷嬷红着眼圈奉上热茶,
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顾安和云娘之间逡巡。顾安捧着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来:“婉清,我……对不住你。
”“当年坠崖,我受了重伤,记忆全失,是云娘在山涧里发现了我,将我背回村中救治。
她……她一个未婚女子,为了救我,惹了许多闲言碎语。后来……后来我便与她成了亲,
想着不能辜负她的恩情和清誉。直到半年前,我头部又遭了一次撞击,
才渐渐想起从前的事……”他的叙述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条理清晰,
仿佛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沈婉清静静地听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泛出红印。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搓,
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五年。整整五年。她守着将军府,守着女儿,
守着那份早已浸入骨髓的思念和绝望。她替他侍奉双亲直至送终,应对族中豺狼的觊觎,
周旋各方打点,撑起这座摇摇欲坠的府邸。多少个夜晚,她抱着年幼的芷儿,
对着冰冷的牌位,祈求神明保佑他哪怕魂灵安息。可他活着。活着,并且有了新的家室,
新的“儿子”。顾安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愧疚更深,但他接下来的话,
却像是一把更锋利的刀,直直捅入沈婉清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云娘跟我吃了太多苦,
虎子也不能一直没有名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婉清,你素来贤良大度,替我备好三书六礼,择个吉日,我要迎云娘过门,立为平妻。
”贤良大度。这四个字,像是最辛辣的嘲讽。沈婉清只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强行咽下。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空洞的心跳声。
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良久,在一片死寂中,
她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好。
”【第二章芷儿】转身离开花厅的那一刻,沈婉清挺直的脊背微微晃了一下,
林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夫人!”老嬷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愤懑。沈婉清摆摆手,
示意自己无碍。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径直去了芷儿的闺房。小姑娘已经写完了字,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布娃娃玩耍,
那是她生辰时,隔壁苏家小公子苏澈送的。看到母亲进来,她立刻丢下娃娃,
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扑过来。“娘亲娘亲!外面好吵,是不是爹爹回来了?
林嬷嬷说爹爹打胜仗回来了,对不对?”芷儿的眼睛亮得惊人,
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期盼和喜悦,“我再也不是没有爹爹的孩子了,是不是?
”沈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湿冷的手紧紧握住,酸涩痛楚几乎要淹没她。她蹲下身,
仔细地为女儿整理好有些微乱的衣襟,
然后拿起梳妆台上那对毛茸茸、雪白的兔绒暖耳——也是苏澈那孩子送的,
芷儿宝贝得什么似的——轻轻为她戴上。暖耳衬得芷儿的小脸更加玉雪可爱。
沈婉清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发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芷儿,娘亲给你找个新爹爹,
好不好?”芷儿愣住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新爹爹?为什么要有新爹爹?
我自己的爹爹回来了呀!”孩子的世界,简单非黑即白,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和不堪。
沈婉清无法解释,只是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汲取着女儿身上暖融融的、带着奶香的体温,
仿佛这是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冻僵的热源。顾安到底还是记得他有个女儿。他来到芷儿的房间。
看到粉雕玉琢的女儿,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真实的激动和愧疚。他伸出手,
试图抱起芷儿:“这就是芷儿?都长这么大了……”芷儿有些怯生,
但血脉天性和对父爱的渴望让她没有躲闪,反而小声地、充满期待地喊了一声:“爹爹?
”顾安的心似乎被这一声呼唤触动,脸上露出笑容,
用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去蹭芷儿娇嫩的小脸,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距离。芷儿被蹭得痒痒,
终于咯咯地笑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屋内的些许阴霾。“爹爹!我有爹爹啦!
芷儿终于有爹爹啦!”她兴奋地搂住顾安的脖子,小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幸福。
沈婉清站在一旁,看着这幕父女相认的场景,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短暂地回暖了一瞬。
或许……或许……然而,这短暂的温馨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击碎。“放开我爹!
”一声尖利的童嗓突兀地炸响。虎子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猛地冲进来,
一头撞开芷儿,死死抱住顾安的腿,
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要和他抢夺父亲的“姐姐”。芷儿被撞得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下茫然和无措。顾安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放下了怀中的芷儿,转而弯腰抱起了虎子,
语气是全然不同的熟稔和宠溺:“虎子乖,这是你姐姐,快叫姐姐。
”虎子紧紧搂住顾安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地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芷儿,
全身都写满了抗拒和排斥。芷儿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父亲抱着另一个孩子,
那双刚刚还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里,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受伤的茫然和脆弱的困惑。
沈婉清的心瞬间被揪紧。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将女儿冰凉的小身子搂进怀里,
仔细地替她扶正被撞歪的兔绒暖耳。这时,虎子看到了芷儿头上那对雪白可爱的暖耳,
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指着,大声命令道:“爹!我要那个!”芷儿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声音带了哭腔:“不行!这是阿澈送我的!”顾安皱起眉,对虎子道:“那是姐姐的东西,
明天爹带你去买更好的,好不好?”虎子哪里肯依,
立刻在顾安怀里扭股糖似的撒泼哭闹起来:“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要!我就要那个!
”云娘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哄劝,话却是说给顾安听的:“虎子乖,
别闹你爹。姐姐自幼在将军府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这暖耳瞧着就稀罕,
不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来的该惦记的……”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字字都在戳顾安的心窝,
提醒他这些年对这对母子的亏欠。果然,顾安脸上立刻浮现出浓重的怜惜和愧疚。
他看了看怀中哭闹的“儿子”,又看了看一脸倔强护着暖耳的女儿,再看向沈婉清时,
语气变得冷硬而不容置疑:“芷儿,把暖耳给你弟弟。你是姐姐,该让着他。”“让着他?
”沈婉清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的芷儿,等了五年,盼了五年,等来的父亲,
见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夺走她心爱之物,去讨好另一个孩子?芷儿的小脸瞬间煞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又求助般地看向母亲,眼圈迅速泛红,
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她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沈婉清记得,
芷儿刚去学堂时,曾被顽童嘲笑是“没爹的野丫头”,哭得撕心裂肺。
她抱着顾安的牌位一家家去理论,为女儿争回了公道。可自那以后,芷儿似乎就懂了事,
再大的委屈,也只是这样默默掉眼泪,再不曾号啕大哭。这一刻,
女儿无声的眼泪比任何哭嚎都更让沈婉清心痛如绞。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地射向顾安,
一字一句道:“芷儿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她不再看那“一家三口”,
仔细替芷儿擦干眼泪,柔声安抚:“芷儿不怕,娘说了,谁也不能抢你的东西。
”随即吩咐侍女带芷儿去后院玩。云娘看着芷儿离开的背影,似是感叹,
又似是讥讽:“芷**这个年纪,在我们村里,早都能帮着下地干活、喂鸡喂鸭了,
真是好命……”“闭嘴!”沈婉清积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厉声斥道。
云娘仿佛被吓了一大跳,立刻瑟缩着躲到顾安身后,扯着他的衣袖,
泫然欲泣:“夫君……我就知道,城里头的贵人瞧不起我这乡下人……早知如此,
我真不该跟你来京城,平白惹人嫌弃……”顾安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心疼不已,
转而看向沈婉清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和责备:“婉清!你怎么变得如此刻薄?若不是云娘,
我早就曝尸荒野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眉目沉冷,语气加重:“聘礼的事,抓紧去办。
我要风风光光迎云娘进门,绝不能委屈了她!”云娘倚在顾安身侧,闻言,
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沈婉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
她咽下喉间翻涌的苦涩,垂下眼睫,依旧是那两个字:“好。”他们离开后,
沈婉清在后院找到了独自蹲在雪地里、神情低落的芷儿。小姑娘看到母亲,
小声解释道:“娘亲,兔绒暖耳是阿澈送的,我很喜欢,不能给弟弟。”她犹豫了一下,
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和不确信,怯生生地问,“娘亲,
爹爹他……是不是不喜欢芷儿?”女儿这句话,像是一根针,
精准地刺破了沈婉清最后一丝幻想和犹豫。她拂去女儿肩上的落雪,
将她冰冷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温柔却坚定地笑道:“傻孩子,没有人不喜欢芷儿。
爹爹只是……离开太久了。芷儿不怕,有娘亲在。”【第三章决断】是夜,
西院(云娘暂居之处)隐约传来笑语喧哗,衬得主院愈发冷清空寂。沈婉清独坐镜前,
卸下发簪,一头青丝披泻而下。铜镜中映出的面容,依旧秀丽,
却染着经年的疲惫和此刻无法掩饰的苍凉。林嬷嬷站在身后,脸上愤愤不平:“夫人,
难道真要为那女人准备大婚?这口气您咽得下,老奴都咽不下!听说将军还吩咐了,
要把茉莉花都除了,改种牡丹,就因为西院那位喜欢牡丹!那可是您和将军……”“嬷嬷。
”沈婉清轻声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就依他。”那片茉莉花。
那是当年她与顾安定情之地。婚后他为了讨她欢心,不惜耗费重金人力,
将那片茉莉花移栽至府中。这五年,每当她觉得撑不下去时,
便会去那茉莉花树林中小坐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昔日那点虚幻的暖意。如今,
他要亲手毁了它,去种别人爱的牡丹。也好。断得干净。她对着镜中的自己,
缓缓露出一抹极淡却异常清醒的笑,吩咐道:“嬷嬷,去把太后娘娘赐下的那座宅子,
好生收拾出来。”一年前,她随驾陪同太后去护国寺礼佛,遭遇刺客刺杀,
她替太后挡了一刀,伤得不轻。太后感念其恩,除却金银赏赐,
特意将京中一座精巧雅致的宅邸赐予她,当时还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婉清,
你还年轻,不必一辈子困在顾家守着一个虚名自苦。”那时她心如死水,并未听进去,
一心只想守着顾安留下的这点基业和女儿过完余生。如今看来,
太后娘娘竟是看得最通透的那个。林嬷嬷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主人的心思,
脸上的愤懑一扫而空,连忙应道:“是!老奴明日一早就去办!保证收拾得妥妥当当!
”“还有,”沈婉清眸光沉静,“府中所有账目,产业,
尤其是我的嫁妆和这五年我私下经营所得,全部重新清点造册,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漏。
五日之内,我要看到清清楚楚的总账。”“夫人放心!”林嬷嬷精神抖擞,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库房钥匙和对牌都在咱们手里,账房先生也都是信得过的老人,
断不会让外人沾手一分一毫!”接下来的两日,将军府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西院那边,云娘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开始对下人指手画脚,挑剔饮食起居。
虎子更是被骄纵得无法无天,摔东西打人,闹得鸡犬不宁。顾安对此只是无奈纵容,
甚至因为觉得亏欠,越发溺爱虎子,对云娘也几乎有求必应。
他甚至亲自来催促过一次聘礼的事,被沈婉清以“正在清点库房,核对账目”为由挡了回去。
顾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西院。
沈婉清则闭门不出,专心陪着芷儿,同时冷眼旁观。林嬷嬷则带着心腹日夜不停地清点核算。
第三日晌午,芷儿的贴身小侍女惊慌失措地跑来:“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她、她……”沈婉清心头一紧,立刻起身赶去芷儿的小院。推开虚掩的院门,
眼前的一幕让她血液几乎逆流!时值三九寒天,呵气成冰,
她的芷儿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蹲在一个巨大的木盆前,
费力地搓洗着一堆明显是成人男子的衣物!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一双小手通红肿胀,
几乎不像个孩子的手!而房门,却从外面被一把铜锁锁死了!“芷儿!”沈婉清肝胆俱裂,
冲过去就要抱女儿。旁边一个被安排“照顾”芷儿的、面生的婆子却拦了上来,
为难道:“夫人,这……云夫人吩咐了,**没洗完这些衣服,不能开门,
也不能歇着……”这是要活活把人冻死!“放肆!”沈婉清勃然大怒,一脚踹开那婆子。
林嬷嬷此时也带着几个粗壮仆妇赶到,见状气得浑身发抖,
直接用自己健硕的身躯狠狠撞向房门!“砰”的一声,门栓断裂。沈婉清冲进房内,
一把将几乎冻僵的女儿紧紧裹进厚厚的裘被里,拼命揉搓她冰冷的四肢,
声音都在发颤:“芷儿!芷儿!告诉娘,怎么回事?谁让你洗的?”芷儿冻得牙齿咯咯打战,
小身子缩成一团,吸着鼻子闷声道:“是、是弟弟……他说,只要我帮他把这些衣服洗完,
就把爹爹让给我一天……他娘亲也说,
爹爹最喜欢懂事、会干活的孩子……”一股滔天怒火瞬间席卷了沈婉清的理智!恰在此时,
院外传来云娘刻薄的声音:“哟,这是洗完了?还是偷懒耍滑呢?真是**身子丫鬟命,
一点活都干不了!这要是在我们乡下,早被打断腿卖出去了!”沈婉清轻轻放下芷儿,
为她掖好被角,转身走出房门。她的脸色平静得可怕,眸中却凝着千年寒冰。
云娘正站在院中,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讥诮。沈婉清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不等她反应过来,扬手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清脆响亮!
云娘尖叫一声,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脚踩空,跌坐在旁边的洗衣盆里,
冰冷刺骨的脏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裙,弄得她狼狈不堪。沈婉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云娘,你给我听好了。再敢把爪子伸到芷儿面前,动她一根头发,
我保证,你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将军府!”云娘跌坐在冷水里,冻得瑟瑟发抖,
脸上**辣地疼。她抬头看向沈婉清,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极轻地挑衅:“蠢货……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沈婉清心中一凛。下一刻,
就听到虎子哭喊着“娘!”的声音,以及顾安惊怒交加的吼声:“你们在干什么?!”果然,
平儿拉着顾安,“恰好”赶到了。云娘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
扑到顾安脚下,抱住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颤抖:“夫君!
夫君我好怕……我就知道夫人容不下我们母子……求你,求你放我们走吧……我们回乡下,
再苦再穷也没关系,总好过在这里被人作践……”虎子也扑上来,
抱着顾安的另一条腿嚎啕大哭:“爹!我不要离开爹!爹你别赶我们走!
”顾安看着浑身湿透、哭得几乎晕厥的云娘,再看看一脸冰冷、毫无悔意的沈婉清,
额头青筋暴跳,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他猛地抬头,指着沈婉清,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沈婉清!我看你真是疯了!竟如此恶毒善妒!
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是容不下她,我便休了你!”倚在他怀中的云娘,
悄悄向沈婉清投来一个充满恶意的、看好戏的眼神。沈婉清看着暴怒的顾安,
看着演戏的云娘,看着这荒唐透顶的一幕,心中最后一丝留恋也彻底消散了。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顾安被她笑得一怔,
更是恼怒:“你笑什么?!”沈婉清止住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