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之东魏风云

开灯 护眼     字体:

偏殿的书案上,《孙子兵法》的竹简被翻得卷了边。元善见用朱笔在“兵者,诡道也”几个字下划了道粗线,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暖黄的光斑,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郁。

“陛下,高丞相派人送了些西域贡果来。”王德全捧着个锦盒进来,盒里的葡萄紫得发亮,颗颗饱满如珠。

元善见瞥了一眼,没说话。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贡果”了,每次送来的物件都极尽精巧,却总在托盘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各州郡的官员任免名单——高欢从不会明着逼他盖章,只把这些名单摆在他眼前,像在提醒他:谁才是真正执掌天下的人。

“放着吧。”他低头继续翻书,目光落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上,忽然问,“王伴伴,你说高丞相最忌惮的人是谁?”

王德全手一抖,葡萄滚出两颗落在案上。他慌忙跪下:“陛下,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元善见叹了口气,扶起他:“孤不过是随口一问。”

他心里却清楚,高欢的忌惮,就写在朝堂的每一个细节里。每次西魏宇文泰那边有异动,高欢总会连夜入宫,看似商议军情,实则是怕他趁机联络旧部;南朝梁国派使者来,高欢必定亲自陪同,连宴席上的歌舞都要一一过目,生怕有人借外交之名传递消息。

正想着,殿外传来靴底碾过石子的声响。高澄带着两个侍卫,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柄出鞘的弯刀,刀身映着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陛下又在啃这些破竹简?”高澄把刀往案上一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了出来,“昨日父亲在军营里猎了只白狐,皮料极好,我让人给陛下做了件披风,您试试?”

元善见看着那柄刀,刀柄上镶着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认得这刀,是去年高欢平定并州叛乱时缴获的,据说原主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却因不肯依附高氏,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斩了。

“孤不爱狐裘。”他把竹简合上,声音平静,“倒是高将军这刀,看着锋利得很。”

高澄咧嘴一笑,拿起刀在指尖转了个圈:“陛下有眼光。这刀斩过叛贼的头,煞气重得很。父亲说,如今这世道,心慈手软可不成。”

这话里的敲打,元善见听得明明白白。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高澄面前,目光直直盯着他:“高将军可知,刀能斩叛贼,亦能斩权臣?”

高澄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皇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旁边的侍卫脸色骤变,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只等高澄一声令下。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元善见的心跳得飞快,后背已经沁出冷汗,却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冲撞高氏,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高澄忽然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张扬:“陛下真会说笑。权臣也是为陛下办事,斩了权臣,谁来护着陛下?”他把刀收进鞘里,往地上一扔,“这刀就留给陛下吧,权当是……提醒陛下谁是自己人。”

说完,他带着侍卫转身就走,靴底踏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像是在**。

高澄走后,元善见才踉跄着坐回椅上,手心全是汗。王德全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陛下,您何必跟他置气?万一……万一高丞相怪罪下来……”

“怪罪?”元善见拿起那柄刀,掂量着,“他高家要是真想杀孤,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心里清楚,高欢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来安抚民心,需要元氏的旗号来号令那些仍忠于北魏的旧臣。只要他还没撕破脸,高欢就不会轻易动他。可这种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王伴伴,替孤磨墨。”元善见忽然说。

王德全愣了愣,还是取来墨锭。元善见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忍”字,笔锋凌厉,几乎要将纸划破。写完,他又觉得不对,把纸揉了,重新写——这次写的是“谋”。

“光忍是没用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得想办法,让那些人知道,元氏还有子孙在。”

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是洛阳旧臣偷偷送来的,说宇文泰在关中拥立了北魏宗室,国号仍叫魏,史称西魏。那信里还说,不少人念着孝文皇帝的恩德,盼着有朝一日能光复洛阳。

“或许,西边能成为变数。”元善见望着窗外,目光深邃。

接下来的日子,元善见表面上依旧埋首书卷,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高欢送来的任免名单,他看都不看就盖章;高澄时不时来挑衅,他也只是淡淡应付。可暗地里,他让王德全悄悄联络那些在迁都时被排挤的旧臣,又让人打探西魏的动向,甚至偷偷学起了骑射——他知道,文弱的皇帝,连做傀儡的资格都可能被剥夺。

这天,高欢忽然入宫,说是要请他去军营视察。元善见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

军营设在邺城郊外,旌旗猎猎,士兵们排列整齐,铠甲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色的海洋。高欢陪着他登上点将台,指着下面的军队:“陛下请看,这十万将士,都是我大魏的精锐,足以荡平西贼,一统天下。”

元善见看着那些士兵,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却透着悍勇。他忽然问:“丞相可知,这些将士是为元氏而战,还是为高家而战?”

高欢的脸色微变,随即笑道:“自然是为陛下,为大魏而战。”

元善见没再追问,只是转身看向队列最前方的几个将领。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将军,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在与他对视时,悄悄顿了顿手中的长枪——那是北魏旧部的暗号,意为“臣心未改”。

元善见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抬手,对着将士们行了个礼:“诸位将士辛苦了。”

将士们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元善见知道,这声万岁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敷衍,但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元氏。

离开军营时,夕阳正沉。高欢骑马走在他身侧,忽然说:“陛下近来似乎长壮了些。”

元善见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丞相带孤来军营,孤受益匪浅。”

高欢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却没再说什么。

回到皇宫,元善见立刻让人找来那络腮胡将军的资料——那是原北魏的镇北将军,名叫赵烈,因不肯依附高欢,被削了兵权,只在军中挂个闲职。

“王伴伴,替孤备些伤药,明日孤要去探望赵将军。”元善见说。

王德全一惊:“陛下,赵将军被高丞相盯着呢,您这时候去……”

“正因被盯着,才要去。”元善见的眼神亮了起来,“孤要让所有人知道,只要还念着大魏,孤就不会忘了他们。”

夜色渐深,偏殿的灯还亮着。元善见在地图上找到赵烈的驻地,用朱笔圈了个圈。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险,但在这权力的棋局里,不冒险,就只能任人摆布。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鼓劲,又像是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元善见看着地图上东魏的疆域,握紧了拳头。他的战场,从来不在朝堂,而在这看不见硝烟的人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