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是在十五岁那个闷热的夏夜。
母亲端来冰镇西瓜时,额角还挂着汗珠,却笑着说“妈不热”。就在那一瞬间,
一串淡蓝色的数字突然悬浮在母亲鼻尖:04:23:17。她伸手去够,
指尖却径直穿过了那串荧光,像戳破了个透明的肥皂泡。“小满怎么了?
”母亲把最大的那块西瓜推到她面前,数字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没、没事。
”她埋头啃着西瓜,甜腻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那时的她还不知道,
这串数字是母亲谎言的倒计时——四个小时后,母亲会在厨房偷偷吃掉剩下的西瓜皮,
因为怕浪费。从那天起,世界在林小满眼里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超市导购说“这是最后一件特价品”时,
胸口会飘着00:05:49;班主任批评同学“我不生气”时,
教案封面上的数字是01:12:33;就连小区里的流浪猫蹭着她裤腿撒娇时,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旁,都偶尔会闪过00:00:03的微光。
她花了整整三年才学会和这些数字共处。它们像无声的字幕,在每个人的谎言旁精准倒计时,
却唯独不在她自己身上显现。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幻觉,
可她知道不是——那些数字从不出错,
就像前男友在情人节捧着玫瑰说“我只爱你”时,颈间跳动的03:02:11,
恰好对应着三小时后他手机里弹出的暧昧短信。二十五岁这年,林小满成了自由插画师,
搬进了城南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六楼的露台视野开阔,
能看见成片的红瓦屋顶和远处的电视塔,是她画风景的绝佳位置。搬家那天,
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搬画架,转角处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小心。
”清冷的男声带着薄荷般的凉意,林小满慌忙抬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眸。
男人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段干净的皮肤。
他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玻璃罐,罐口蒙着层细纱布,隐约能看见里面浮动着银白色的光,
像被冻住的星群。“抱歉。”林小满后退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喉结。
那里正悬着串淡蓝色的数字:00:07:23。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脖颈,
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新搬来的?我住对门。”他伸出手,“沈砚。”“林小满。
”她指尖刚触碰到他的掌心,就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的手很凉,带着种草木的清苦气息,
像雨后的竹林。沈砚没在意她的失礼,弯腰帮她扶起倒地的画筒:“需要帮忙吗?
”林小满盯着他说话时微微起伏的喉结,那里的数字已经跳到了00:07:15。
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关上门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七分钟零二十三秒——这是她见过最短的谎言倒计时。沈砚那句“需要帮忙吗”,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接下来的日子,林小满总能在楼道里遇见沈砚。
他似乎过着某种规律到刻板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零五分出门,左手拎着个竹编篮子,
里面装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傍晚六点准时回来,篮子里的花草消失了,
换成用牛皮纸包好的包裹。他身上的计时器永远在跳动。“早。
”——00:12:09“电梯坏了。”——01:35:47“你的画很特别。
”——00:03:58林小满渐渐发现,沈砚的谎言像某种精密的仪式。
他从不说冗长的假话,所有谎言都简短、具体,且倒计时精准到秒。更奇怪的是,
这些谎言里没有恶意,甚至带着种小心翼翼的善意,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周日午后,林小满的画板被狂风卷到了二楼露台。
她踩着湿滑的排水管往下爬时,后腰突然撞上一道坚实的胸膛。“很危险。
”沈砚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带着雨水的潮气。
林小满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颈侧的数字:00:00:59。五十九秒后,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雨幕中炸开。沈砚怀里的玻璃罐摔在地上,银白色的光团像受惊的鱼群,
争先恐后地钻进林小满敞开的画具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颜料在地上蜿蜒成河,
那些银白色的光钻进红色颜料里,就变成跳动的火焰;钻进蓝色颜料里,就化作流动的溪流。
“它们……”林小满的声音在发抖。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外婆的乡下老宅,
也曾见过这样会发光的溪流。外婆说那是时间的碎片,不能碰,碰了会被卷进回忆里。
沈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能看见?”林小满这才发现,
他喉间的计时器消失了。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往下滴,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眼底却浮着细碎的光,像揉碎了的银河。那天晚上,沈砚第一次走进了林小满的家。
她的客厅堆满了画稿,墙上贴满了速写,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沈砚坐在飘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他说自己是时间的守墓人。三百年前,他还是江南织造府的绣郎,因为能看见时间的碎片,
被卷入了一场宫廷秘案。皇帝要他用时间碎片织造一件能逆转光阴的龙袍,他不肯,
被投入天牢。行刑前一夜,一位白发老者给了他这个玻璃罐,说能收纳时间碎片,
也能延长寿命,但代价是——每说一句谎言,就会消耗一点寿命,
计时器就是他剩余的时间。“所以你说的每句谎话,都是在消耗生命?
”林小满握着画笔的手顿住了,颜料在画纸上晕开个深色的圆点。
沈砚点头:“有些真相太沉重,不能说。”他看向窗外的雨帘,“比如那些时间碎片,
碰了会让人困在最执念的回忆里,永远醒不过来。
”林小满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小满的眼睛能看见时间,也能看见人心。但记住,
不是所有真相都值得被看见。”从那天起,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沈砚会在清晨敲开她的门,
送来带着露水的栀子花;林小满会把画满时间碎片的速写偷偷塞进他的门缝。
他们一起在深夜的露台看星星,沈砚教她辨认那些用时间碎片组成的星座,
林小满则给他讲现代社会的新鲜事。“三百年前的月亮,和现在一样圆吗?
”某个满月的夜晚,林小满靠在沈砚的肩头问。“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
“以前的月亮带着松香,现在的……带着你的画具味。”林小满笑起来,
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动脉:“那你现在说的是真话吗?”沈砚低头看她,
眼底的光比月色还要温柔:“你说呢?”这一次,他身上没有计时器。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林小满醒来时,发现画具箱里的时间碎片全都变得焦躁不安,
像沸腾的水。她冲到对门,发现沈砚的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那个摔碎的玻璃罐残骸,和一枚落在地上的银戒。书桌上放着张纸条,
是沈砚清隽的字迹:“时间的闸门松动了,我去加固。若三日后未归,不必记挂。
”林小满捏着纸条的手在发抖。她突然想起沈砚说过,时间守墓人的银戒里,
藏着他最珍贵的记忆。她捡起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三百年前的江南雨巷,青石板路上,一个穿青布衫的绣郎,
正在给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画眉眼。那个小姑娘,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眉眼。
接下来的三天,林小满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她将所有时间碎片都画在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