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滨海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但穿梭在城市血脉中的外卖骑手们，才刚刚迎来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郭天就是这万千骑手中的一员。他今年二十三岁，个子不算太高，但很结实，皮肤是常年在外奔波被晒成的健康小麦色。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外卖平台马甲，头盔下是一张年轻却带着几分疲惫的脸庞。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中最亮的星，但此刻却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迷茫。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头盔面罩，模糊了他的视线。电动车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每一次加速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今晚的单子格外多，也更集中，他已经在雨里穿梭了近三个小时，电量警示灯已经开始闪烁红光，手机也因为持续导航和接单而发烫。

“妈，我快回去了，今天雨大，您早点睡。”郭天对着蓝牙耳机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母亲王淑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和他父亲离异了，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现在在一家小餐馆帮人洗碗，收入微薄。他们租住在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没有电梯，六十多平的两居室，是他们在这个繁华都市里唯一的栖身之所。

“知道了，小天，你自己小心点，别淋湿了，也别着急，安全第一。”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略显苍老但充满关切的声音。

“嗯，放心吧。”郭天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

他还有三单要送，其中一单是去城西的“碧水云天”小区，距离不算太远，但那个小区是新建的高端住宅区，里面道路复杂，路灯昏暗，而且雨天路滑，最是难送。但没办法，那几单距离近，单价高，能多赚点钱总是好的。

为了赶时间，郭天选择了一条平时很少走的小路，这条路虽然绕了点，但理论上能快几分钟。然而，就在他拐过一个弯，准备驶入一条灯火更昏暗的小巷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他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头盔狠狠地磕在地上，眼前瞬间一黑，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雨水混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流进眼睛里，刺得他生疼。

“老人家！老人家您怎么样？”郭天忍着剧痛，挣扎着抬起头，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车头撞在了路灯杆上，保险杠已经变形。而在轿车前方的人行道上，一个身影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是一个老人，穿着一身熨帖但有些年头的灰色中山装，倒在地上，额头似乎有血迹渗出。

郭天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连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老人家，您醒醒！您没事吧？”

他试着叫了几声，老人依旧毫无反应。郭天探了探老人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好，还有呼吸。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应该是刚才的撞击声惊动了路人报了警。

郭天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动车，已经摔得不成样子，手机也飞出去老远，屏幕碎裂，估计是废了。更要命的是，他没有戴记录仪，这里又是监控死角。

他该怎么办？先送老人去医院？可自己的伤……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疼得厉害，腿也好像扭到了。

“喂！你是什么人？撞了人还想跑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郭天回头，看见几个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

“不是我，是那辆车撞了他，我只是路过，想看看他怎么样了。”郭天急忙解释。

“谁能证明？我看你就是肇事者！”另一个人不客气地说。

郭天百口莫辩，他只是个外卖员，不想惹麻烦，只想赶紧把老人送去医院。他蹲下身，想尝试背起老人，但自己身上的剧痛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远处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大声喊道：“都让开！警察！医生来了！”

郭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指着黑色轿车说：“警察同志，是那辆车撞了这位老人，我路过看到，想帮忙，结果自己也摔倒了。”

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勘察情况。医生也赶到，开始检查老人的伤势。经过初步检查，老人伤得很重，尤其是腿部，疑似骨折，而且老人似乎受到了惊吓，一直昏迷不醒。

“老人身份确认了吗？”警察问道。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区保安的人回答：“警察同志，这位老人姓秦，秦山，是这个小区的业主，我们就住在这附近，认识他。”

“家属呢？家属联系上了吗？”警察又问。

保安摇了摇头：“这大晚上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家属联系方式，他平时好像一个人住。”

老人的情况危急，必须立刻送往医院抢救。可是，家属不在场，谁来签字同意手术？

现场一片混乱，警察在联系老人的家属，医生在催促尽快手术，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郭天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肇事者，但他亲眼目睹了这场意外，看着一个生命垂危，他无法袖手旁观。

他看到老人的口袋里似乎露出了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老人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张现金，一张老年卡，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抱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笑靥如花。背景似乎是一个公园。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焦急地响起：“爸！爸在哪里？”

郭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孩被人搀扶着跑过来。女孩很高挑，穿着简单的连衣裙，但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似乎在摸索着前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失去了焦点。

“姑娘，你冷静点，你父亲被车撞了，正在抢救！”警察连忙上前安抚。

“我爸……我爸怎么样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医生说要立刻手术，但是需要家属签字。”警察面露难色。

女孩一听，急得快要哭出来：“签字？我……我一个人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无助地环顾四周。她的失明，让她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更加脆弱和无助。

郭天看着她，心里一阵刺痛。他想起了自己远方的母亲，如果换成是母亲出事，自己又会怎样？他看了看病床上生死未卜的老人，又看了看这个孤立无援的女孩。

警察还在催促：“家属在哪里？时间就是生命！”

女孩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旁边的人想去扶她，但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那一刻，郭天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走到警察面前，声音虽然因为疲惫和疼痛而有些颤抖，但却异常坚定：“警察同志，我是他家属。”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女孩。

警察疑惑地看着他：“你？你是他什么人？”

郭天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是什么。他看了一眼那个仍然在黑暗中恐惧的女孩，咬了咬牙，说：“我……我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