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停在我名下那套市中心的公寓楼下。
这是一套顶层的大平层,带着一个宽敞的露台。当初买下这里,是看中了它绝佳的采光和视野,我曾幻想过,在这里搭一个玻璃花房,摆满我的画架,在阳光下画画,在星空下喝茶。
可自从嫁给沈亦洲,我一次也没有来过。沈亦洲不喜欢这里的喧嚣,他喜欢郊区别墅的安静。为了迎合他,我便将自己的喜好和梦想,连同这套公寓的钥匙一起,尘封了起来。
江映已经等在了楼下,看到我从车里下来,她立刻冲了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冉冉,你终于肯从那个金丝笼里飞出来了!”她拍着我的背,声音里带着心疼和一丝兴奋,“干得漂亮!早就该这样了!”
我回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窝,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江映扶着我,“咱不为渣男掉一滴眼泪。走,姐带你回家。”
家。
这个字,让我心头一暖。
公寓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气,是家政刚刚打扫过的味道。
江映像个陀螺一样忙前忙后,指挥着搬家工人将我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递给我。
“先喝点水缓缓,”她在我身边坐下,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脸色,“你这脸色,比鬼还白。到底怎么回事?林清玥那个白莲花,真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将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那句让我彻底死心的“我会处理好的”。
江映听完,气得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沈亦洲他还是不是人?商业联姻?处理好?他把你当什么了?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旧衣服吗?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就去撕了他和那个小三!”
“映映!”我拉住冲动的她,“别去。没意义了。”
“怎么没意义?!”江映眼睛都气红了,“就这么便宜他们了?你这三年的青春喂了狗了?”
“不,”我看着她,眼神异常平静,“不便宜他们。对我来说,最好的报复,不是去跟他们撕扯,而是彻彻底底地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然后,过得比他们好。”
江映愣住了,她看着我,似乎有些不认识我了。
是啊,从前的我,爱得卑微,爱得没有自我。为了沈亦洲一点点施舍的温柔,就能开心好几天。若是从前,我大概只会哭着求他不要抛弃我。
可是现在,我不想了。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江映的手,郑重地看着她:“映映,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先坐下,答应我,一定要冷静。”
江映被我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她重新坐下,狐疑地看着我:“什么事?你别吓我。”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又被我小心抚平的孕检单,递给了她。
江映接过去,低头看了一眼。
起初,她只是扫了一眼,随即,她的眼睛猛地瞪大,视线死死地定格在“宫内早孕”那几个字上。
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半分钟,江映才猛地抬头,声音都在发抖:“冉冉……这,这是真的?你……你怀孕了?”
我点了点头,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委屈,和一丝找到依靠的安心。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我苦笑着说。
“王八蛋!畜生!”江映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吗?沈亦洲那个渣男知道吗?”
我摇头:“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江映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冉冉,你疯了?这可是你的底牌!你有了孩子,沈家老爷子那么喜欢你,他绝对不敢跟你离婚!林清玥那个小三算个屁!”
“底牌?”我惨然一笑,“映映,你觉得,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会因为一个孩子就爱上我吗?他不会。他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是我的筹码,是我的算计。我不想我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这样的原罪。我不想他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长大,更不想他将来被一个后妈磋磨。”
我的话,让江映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以沈亦洲的凉薄,以林清玥的手段,我的孩子在那个家里,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江映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你一个人,怎么带孩子?”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擦干眼泪,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不是还有你吗?”
江映的眼眶又红了,她用力地点头:“对!你还有我!他妈的,不就是养个孩子吗?咱俩一起养!老娘有钱,养得起!以后孩子管你叫妈,管我叫干妈!”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破涕为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是“沈亦洲”三个字。
江映一眼瞥见,立刻就要抢过手机:“我来骂死他!”
“别。”我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开了免提。
“苏冉,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沈亦洲冰冷且不耐烦的声音。
“我在哪,好像和沈总没什么关系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最好别跟我耍性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我给你一个小时,马上回来。别逼我用别的方式请你回来。”
我轻笑了一声:“沈总这是在威胁我吗?可惜,我不是你的下属,不受你威胁。有什么事,让你的律师跟我谈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我,会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苏冉,”他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确定要闹到这一步?别忘了,我们两家的合作。你这么做,想过苏家的后果吗?”
又是这样。
他总是有办法,精准地戳中我的软肋。
若是从前,我听到这话,一定会立刻妥协。可现在,我不会了。
“沈总多虑了,”我淡淡地说,“苏家和沈氏的合作,是基于双方的利益,而不是我的婚姻。我相信你是一个理智的商人,不会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公司的决策。当然,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我苏家,也不是吓大的。”
在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给我的父亲打过电话。父亲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回来吧,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正是父亲的这句话,给了我此刻全部的底气。
沈亦洲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电话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很好,”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苏冉,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我做的任何决定。”我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并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整个世界,清静了。
江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直到我挂了电话,她才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牛逼!冉冉,你今天简直帅爆了!就该这么对付渣男!”
我笑了笑,心里却没有半分报复的**,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好了,不说他了。”我转移话题,“映映,接下来,我打算办两件事。”
“你说,我听着。”
“第一,尽快办理离婚手续。我会让律师明天就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们婚前协议里写明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神变得悠远,“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江映吃了一惊,“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安静的、适合养胎和画画的地方。”我说,“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不开心的回忆。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江映沉默了。她知道我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
“好,”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想去哪,我陪你。或者,我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国外怎么样?我有个朋友在瑞士,那边环境好,福利也好。”
“不,我不想出国。”我摇了摇头,“就待在国内吧。我想去一个江南小镇,有小桥流水的那种。”
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行,”江映一拍大腿,“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马上就去给你物色!保证找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宝地,让你安心养胎,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我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割裂。我换了手机号,除了江映和家人,谁也联系不上我。
律师的效率很高,离婚协议书很快就送到了沈亦洲的公司。据说,他收到协议书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直接将那份文件摔在了地上。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每天待在公寓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偶尔在露台上画画。江映几乎每天都过来陪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监督我这个孕妇的营养。
我的孕吐反应有些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人也消瘦了不少。但每次抚摸着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我心里就充满了力量。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整理我那些旧画稿,手机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我以为是垃圾邮件,本想直接删掉,但发件人的名字却让我愣住了。
那是国内一个非常有名的艺术展——“星辰杯”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的组委会。
我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点开了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却让我瞬间睁大了眼睛。
“尊敬的苏冉女士:您好!恭喜您,您于半年前投递的作品《等》,经过评委会多轮评审,已成功入围本次‘星辰杯’青年艺术家大赛的决赛。决赛及作品展将于下月在江南水乡乌镇举行,我们诚挚地邀请您……”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了。
《等》。
那是我在嫁给沈亦洲之后,画的唯一一幅与他无关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作品。画的是一个空旷的站台,一个孤独的背影,在等待一辆永远不会到来的列车。
那幅画里,藏着我所有的压抑、迷茫和无望的等待。
我以为它早已石沉大海,却没想到,在今天,在我决定放弃等待、重新开始的时候,它给了我一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乌镇。
江南水乡。
我看着邮件的末尾,眼眶渐渐湿润。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它在告诉我,我该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