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聿的婚姻,曾是我前半生最笃定,也最骄傲的一件作品。它像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玉器,温润、通透,没有一丝裂纹。直到我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那张购买安胎药的收据。薄薄一张纸,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轻易地就划破了我们三年婚姻看似完美的表象。药是给我买的吗?可我并未有孕。那是买给谁的?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在暗夜里无声炸开的种子,瞬间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出盘根错节的恐慌与猜忌。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第一次发现,我引以为傲的枕边人,原来藏着一个我一无所知的秘密。而我,必须亲手将它挖出来,无论底下埋葬的是惊喜,还是一具早已冰冷的爱情尸骸。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窗外的玉兰树顶着一树莹白的花苞,在微凉的春风里摇摇欲坠,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手里攥着那张从沈聿西装口袋里翻出来的收据,指尖冰凉。那是一张来自城南“济仁堂”老药铺的机打小票,抬头清晰地印着四个大字——“古法安胎饮”。
价格,一万三千八。
日期,是昨天下午三点。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四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阵阵地抽痛、窒息。
安胎饮。
我和沈聿结婚三年,感情甚笃,是朋友圈里公认的模范夫妻。他是一家知名建筑设计所的合伙人,温文儒雅,英俊体贴。我是一名自由插画师,在家工作,时间自由。我们从大学相恋到步入婚姻殿堂,七年的感情几乎没有过红脸。备孕也已经提上日程小半年了,双方老人都盼着,我们自己也满心期待。
可我这个月的月事,还有五天才到。前两天我才用验孕棒测过,干干净净的一道杠。
我没有怀孕。
那这副昂贵得离谱的安胎药,是买给谁的?
一瞬间,那些八点档电视剧里最狗血的情节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脑海。一个模糊的、窈窕的身影,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娇弱地依偎在沈聿身边……
我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沈聿不是那样的人。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像盛着一汪揉碎了的星光,温柔得能溺死人。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记得我生理期的每一天,提前为我备好红糖姜茶和暖宝宝。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背叛我?
或许,是替朋友买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决了。哪个朋友需要他亲自去买这么私密又贵重的东西?而且还是在工作日的下午,特地跑到离他公司几十公里远的城南老药铺。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帮朋友,他为什么只字未提?昨天他回来得很晚,只说是公司临时有个紧急的图纸要改。他抱着我,声音里满是疲惫:“抱歉,昭昭,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给你带你最爱吃的那家泡芙。”
现在想来,那句“抱歉”里,究竟藏了几分真,几分假?
我将那张收据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口袋里,仿佛那是什么罪证。洗衣机在身后轰隆作响,搅动着一筒泡沫,也搅得我心乱如麻。
我不能就这么去质问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质问只会变成猜忌,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信任也消磨殆尽。如果是我误会了,那这对我们的感情将是巨大的伤害。
可如果……是真的呢?
我必须自己去查清楚。
深吸一口气,我拿起手机,点开了地图软件,输入了“济仁堂”三个字。地图上立刻跳出一个红色的定位点,在蜿蜒曲折的旧城巷陌深处。
那是个我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做完决定后,我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我像往常一样,将沈聿换下的衣物分门别类,清洗晾晒,然后回到画室,对着画了一半的稿子继续工作。只是颜料盘里的色彩,无论怎么调,都显得灰暗。
下午五点半,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是沈聿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蛋糕盒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进门就张开双臂将我拥进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水的味道,混着一丝室外微凉的空气,是我熟悉了七年的味道。
“昭昭,我回来了。”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给你带了泡芙,刚出炉的。”
我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回抱住他:“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手头的项目总算告一段落了。”他松开我,将蛋糕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弯腰为我换上拖鞋,动作自然而流畅,“你今天在家做什么了?画稿还顺利吗?”
“还行,就是有点没灵感。”我状似无意地说道,眼睛却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坦然,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宠溺。他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瑕疵的雕塑,让我所有的怀疑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
晚饭是我做的,四菜一汤,都是沈聿爱吃的。饭桌上,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讲着公司里的趣事,讲那个脾气古怪的甲方终于通过了他的设计稿,讲他新来的实习生有多么冒失可爱。
我微笑着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我多想直接把那张收据拍在他面前,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我不敢。我害怕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更害怕听到那个最残忍的答案。
“昭昭,你怎么了?今天好像没什么胃口。”沈聿夹了一筷子我最爱的糖醋里脊放进我碗里,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这两天天气变化,有点累。”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找了个借口。
“是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他立刻紧张起来,“你月事是不是快到了?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他总是这样,比我自己还在意我的身体。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别人,那他对我的这份好,又算什么?是愧疚?是补偿?还是……精湛的演技?
晚饭后,沈聿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高大,挺拔,是我曾经以为可以倚靠一生的山。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闺蜜林悦发来的微信:“昭昭,干嘛呢?周末出来嗨啊!”
我心念一动,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悦悦。”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大画家居然舍得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林悦调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林悦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名**。当然,她自己美其名曰“婚姻情感咨询与危机处理专家”。
“悦悦,我想请你帮个忙。”我压低了声音,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不对劲啊。你家沈聿欺负你了?”
“不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今天发现收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林悦严肃的声音:“昭昭,你先别慌。这事儿可大可小。一张收据说明不了什么,万一真是个乌龙呢?你现在质问沈聿,时机不对。”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
“地址发给我,济仁堂是吧?行,我明天帮你去探探路。这种老字号药铺规矩多,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但我尽力。你呢,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稳住,千万别自乱阵脚。”
“好。”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沈聿从厨房出来,擦着手上的水,走到我身边坐下,顺势将我揽进怀里。
“跟谁打电话呢?”
“悦悦,约我周末逛街。”**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去吧,是该出去散散心,最近看你画稿都快把自己逼疯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柔,“钱不够就跟我说。”
我“嗯”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眶有些发热。
这一刻,我多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夜里,我躺在沈聿身边,佯装熟睡。耳边是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我却毫无睡意,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遍遍地分析着所有可能性。
凌晨两点,我确定他已经睡熟了,才悄悄地坐起身,拿过他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偷看伴侣的手机,是感情里最不堪的一种行为。一旦做了,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再也回不去了。
我放弃了手机,轻轻地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书房。沈聿的工作电脑就放在书桌上,没有关机,只是进入了休眠模式。
我按下开机键,屏幕瞬间亮起。没有密码。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他的所有电子设备,从来不对我设防。
可也正是这份“不设防”,让我此刻的心情更加复杂。
我点开浏览器,心脏“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或者说,害怕找到什么。
浏览记录很干净,大部分都是建筑设计相关的网站和资料。我耐着性子一页页地往下翻,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一行搜索记录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搜索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半,也就是他买完药之后。
搜索的关键词是:“早孕期HCG值偏低,如何保胎。”
我的呼吸一滞。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几条相关的搜索记录:
“孕酮低的原因和影响。”
“林晚秋,教授,瑞金医院妇产科。”
“瑞金医院特需门诊预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HCG,孕酮……这些词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半年来,我为了备孕,几乎把所有相关的知识都研究了个遍。这些都是确定怀孕和衡量胚胎发育状况的重要指标。
而那个名字……林晚秋。
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颤抖着在搜索框里,重新输入了“林晚秋瑞金医院”这几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跳了出来。第一条就是瑞金医院官网的专家介绍。照片上的女人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和蔼,眼神却透着专业人士的锐利。头衔写得清清楚楚——妇产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擅长各种高危妊娠和复发性流产的诊治。
所以,沈聿不仅买了安胎药,还在咨询这方面的顶级专家。
他为那个怀孕的女人,考虑得可真周到。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冰冷的键盘上。
原来,那些温柔和体贴都是假的。原来,那些对我们未来的期许和规划,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坐在黑暗的书房里,任由眼泪肆虐。窗外,那轮清冷的月光,照得我狼狈的身影无所遁形。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眼泪流干。
天快亮了。
我擦干脸上的泪痕,关掉电脑,将一切恢复原样,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卧室。
沈聿还在熟睡,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我躺回他身边,第一次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背叛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滋长。
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聿,你最好别让我抓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