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整个虚无的灵魂都被这句无声的话语攥紧了。
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那个他摔疼了膝盖的午后。那句撒娇般的“好疼啊”,曾是我用一个拥抱就能抚平的委屈。可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他,刚刚亲手捏碎了五条鲜活的生命,毁灭了半座城市。这其中蕴含的痛苦与矛盾,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明白了。
他能看见我。
我这缕不该存在的残魂,在他眼中并非虚无。他知道我在这里,就在他身边。他所做的一切,这场震惊世界的毁灭性表演,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破坏。
我的孩子在用一种全世界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向我求救。
他不是在对那些“守护者”说话,也不是在对“天穹集团”**。他是在对我说话。他在告诉我,他摔倒了,摔得遍体鳞伤,摔得再也爬不起来,而那个曾经承诺会一直在他身后的爸爸,却不在了。
无尽的悔恨与心疼化作滔天巨浪,几乎要将我这脆弱的意识彻底冲垮。我多想伸出手去抱抱他,像从前那样,告诉他“没关系,爸爸在呢”。可我只是一缕幽魂,连一阵风都无法掀动。我能做的,只有看着。
林墨没有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伪装。他脸上的那一丝裂痕迅速弥合,重新被冰冷的漠然所覆盖。他转过身,暗金色的眼眸望向了城市天际线尽头那座最高、最醒目的建筑。
天穹集团亚洲总部大楼。
那是一座通体由银白色合金与单向玻璃构成的摩天巨塔,高耸入云,宛如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剑。在周围的废墟与黑烟衬托下,它显得异常干净、冷酷,仿佛不属于这个混乱的人间。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林墨缓缓升空,朝着那座巨塔飞去。他飞得很慢,姿态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压迫感,仿佛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地面上的一切混乱与哀嚎,都再也无法吸引他分毫的注意。
就在他距离大楼还有千米之遥时,巨塔光滑的表面上,突然亮起了一块覆盖了数十层楼的巨大全息投影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金发碧眼,妆容精致,气质知性而优雅。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眼神中却透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与冰冷。
“林墨,”女人开口了,她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响彻整片区域,清晰、悦耳,却不带任何感情,“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实验体07号’。你的这场任性的胡闹,该结束了。立刻停止你的行为,回到你的‘摇篮’里去。”
实验体07号?摇篮?
这几个陌生的词汇像尖锐的钉子,扎进我的脑海。我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的脸,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出任何相关的片段,却一无所获。我从不记得林墨认识这样的人。
林墨停在了半空中,与那张巨大的脸庞遥遥相对。他笑了,那是我十年来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却比哭更让我心寒。
“胡闹?”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伊芙琳博士,你把偷走别人十年人生的行为,称之为‘胡闹’?”
“人生?07号,不要用这么幼稚的词汇。”被称为伊芙琳博士的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纠正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你没有人生。你的一切,你的力量,你的存在本身,都是‘天穹’的财产。你是我们最杰出的作品,你应该为此感到荣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条不知感恩的野狗,反咬自己的主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刀,优雅地剖开我最不愿相信的现实。
我的儿子,在这十年里,似乎成了某个非人道实验的产物。
“主人?”林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们也配?”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团浓郁到极致的黑色能量球在他掌心凝聚、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我今天来,只为一件事。”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意凛然,“交出‘拉撒路协议’的全部原始数据,以及……我父亲的遗体。否则,我不介意把这座塔,连同你们所有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掉。”
拉撒路协议?
我父亲的遗体?
我的……遗体?
我的意识瞬间一片空白。我死了,十年前就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尸骨恐怕早已化为灰烬。林墨为什么要寻找一具根本不存在的遗体?那个“拉撒路协议”又是什么东西?
“看来你还是这么天真,07号。”伊芙琳博士的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你父亲的生物样本,是‘拉撒路协议’最核心的资产,你觉得我们会把它交给你这个失败的衍生品吗?至于数据……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她的话音刚落,天穹大楼顶端突然裂开,一门闪烁着幽蓝色电光的巨炮缓缓升起。一股远超刚才“守护者”合击的恐怖能量开始迅速汇聚。
“你窃取的力量,终将由我们亲手收回。”伊芙琳博士冷漠地宣告,“再见了,我最遗憾的作品。”
幽蓝色的光柱撕裂长空,带着净化一切的气势,瞬间轰至林墨面前!
然而,就在光柱即将吞噬他的前一刻,林墨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光柱失去了目标,径直射向了远方的天空,将云层都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下一秒,林墨的身影出现在了天穹大楼的另一侧,毫发无伤。
“空间跳跃……你居然已经把这项能力解析到这种程度了!”伊芙琳博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容。
“我解析的可不止这些。”林墨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你们引以为傲的‘天穹系统’,在我眼里,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筛子。”
他的话音未落,整座天穹大楼内部突然警报声大作。一层又一层坚固的合金装甲从大楼表面升起,将整座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钢铁堡垒。
可这并没有用。
林墨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抬起手,对着那座堡垒,轻轻打了个响指。
“第一层权限,剥离。”
嗡——
一声奇异的共鸣声响起。覆盖在最外层的合金装甲突然失控,它们不再是保护大楼的盾牌,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扭曲、变形,化作无数锋利的金属触手,疯狂地向内攻击着更深层的防御系统!
“第二层权限,剥离。”
大楼内部的自动防御炮塔调转了炮口,开始无差别地轰击着内部结构。
“第三层权限,剥离。”
整座大楼的能源供应系统开始紊乱,灯光疯狂闪烁,电梯失控地上下窜动。
伊芙琳博士的全息影像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座大楼内部传来的、惊恐的尖叫声。林墨根本没有亲自动手攻击,他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夺取了这座高科技堡垒的控制权,让它从内部自我瓦解。
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比单纯的暴力破坏,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的孩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天才……又是怎样一个恶魔?
我的记忆再次被撕开一道口子。
那是林墨十六岁生日的前夕,他参加了市里的高中生科技创新大赛。他的参赛作品,是一个关于“高维信息流理论”的模型。我记得当时所有的评委都看不懂他提交的那些复杂公式,认为他是在故弄玄虚。只有一个评委,一个来自“天穹集团”技术部的星探,在展台前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比赛结束后,那个星探找到了我们。
“林先生,您的儿子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眼神里满是炽热,“我们‘天穹集团’有一个‘未来学者’计划,旨在为全联邦最顶尖的少年天才提供最好的资源和平台。我们诚挚地邀请林墨加入。”
我当时很犹豫。天穹集团是全球最大的科技巨头,它的名声毁誉参半。有人说它推动了人类的进步,也有人说它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怪物。
我把决定权交给了林墨。
“爸爸,我想去。”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他们的实验室里,有我做梦都想见的量子计算机。我想知道,我的理论到底是不是对的。”
我看着他那充满渴望的眼神,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小墨,记住,科技是工具,但使用工具的人,必须要有良知。”
现在想来,那个决定,或许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我亲手把我的孩子,送进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名为“天穹”的深渊。
现实中,天穹大楼的防御系统已经彻底崩溃。林墨像一个幽灵,穿过层层破碎的墙壁,进入了大楼内部。我紧紧地跟随着他,我的“视线”就是他的视线。
他没有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白大褂研究员,径直走向一部专用的高速电梯。他甚至没有按按钮,电梯门便自动为他打开,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去。
-10层……-50层……-100层……
最终,电梯停在了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深度。
门开了。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白色空间。空间的尽头,是一扇由未知金属铸造的、厚重无比的圆形巨门。门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以及一行小字:
“拉撒路协议——神之禁区”。
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林墨走到门前,将手掌按在了门上。黑色的能量从他掌心涌出,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侵蚀着那扇巨门。坚不可摧的金属门,在他的力量面前,像冰雪一样飞速消融。
门后,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幽暗的实验室。
无数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连接着数不清的线缆,像怪物的血管一样遍布整个空间。而在实验室的最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容器。
容器里充满了淡蓝色的、泛着微光的营养液。
一个**的身体,正静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无数细微的电流在他皮肤下流淌,维持着他身体的机能。
我的意识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容器。
我穿过玻璃,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灵魂都被彻底撕碎了。
那张脸……
是我自己。
是十年前,我死在车祸里时,三十五岁的脸。没有伤痕,没有血迹,皮肤光滑,面容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在容器旁边的控制台上,一块屏幕正亮着。上面显示着一行醒目的绿色字符:
【生物样本:林正(‘拉撒路’之父)】
【身体状态:稳定】
【神经活动: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