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一行人落荒而逃后,茶馆里那几个老茶客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王大爷手里的鸟笼都忘了晃,张着嘴看我,李阿婆则是推了推老花镜,仿佛想把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小晚……你这……”王大爷结结巴巴地开口,“你这是跟谁学的?比电视里那律师还厉害!”
我收起那一身不自觉流露出的锋芒,重新变回那个乖巧的孙女,笑着给他们续上茶水:“王大爷您过奖了,就是平时喜欢看点杂书,懂点皮毛,吓唬吓唬人罢了。”
他们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惊奇。
打发走最后一位茶客,我卷下门帘,茶馆里只剩下我和爷爷。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爷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爷爷,”我坐到他对面,给他空了的茶杯里续上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宏发地产为什么非要我们这块地?”
爷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黄花梨木盒子,盒子已经很旧了,包浆温润,看得出经常被人摩挲。他将盒子推到我面前。
“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泛黄的契纸,和一把造型古朴的铜钥匙。契纸上的字是繁体,用毛笔书写,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我还是能辨认出“忘忧茶馆”和“林氏祖传”的字样,落款的时间,竟是前朝。
“这是……”
“这是忘忧茶馆的地契,从我太爷爷的太爷爷那辈就传下来了,”爷爷的声音很沉,“这茶馆,看着破,但它脚下的这块地,是整个老城区的‘阵眼’。”
“阵眼?”我愣住了,这词听起来玄之又玄。
“你不用懂,”爷爷摆了摆手,“你只要知道,这地方不能卖,谁来都不能卖。以前没人惦记,是因为没人知道它的价值。现在老城改造,有懂行的人盯上了。”
我瞬间明白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开发,背后恐怕牵扯着更复杂的东西。我看着爷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发现,我对他、对这个我长大的家,了解得太少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守着破旧茶馆的孤僻老人。
“那个宏发地产,你打算怎么处理?”爷爷反问我。
“斩草要除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我在陆沉渊身边学到的第一课。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们今天吃了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需要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在撑腰,资金来源是什么,以及,他们为什么非要这块地不可。”我一边说,一边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这台电脑是陆沉渊配给我的,顶级的配置,里面储存着我过去五年建立起来的所有人脉和信息渠道。我本以为,再也用不上它了。
开机,联网。熟悉的界面亮起,我熟练地打开一个加密软件,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了起来,一个带着点京片子口音的慵懒男声传来:“哟,这不是我们华尔街之狼的金牌助理林**吗?怎么有空联系我这个‘信息贩子’了?我还以为你跟着陆大冰山双宿双飞,忘了我们这些凡人了呢。”
“少贫嘴,老K。”我言简意赅,“帮我查个公司,宏发地产,南城本地的一家小公司。我要他们所有的资料,股权结构、资金流水、背后的实际控制人,以及他们和这次老城区改造项目的所有关联。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的老K沉默了几秒,随即笑了:“林晚,你这可不像辞职回老家养老的样子。怎么,陆沉渊那座冰山把你踹了,你准备自己创业,拿这家小公司练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报价。”
“老规矩,十万。不过看在你刚‘失业’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明早八点前,资料发你邮箱。”老K的语气恢复了专业,“不过我得多句嘴,这家宏发,我有点印象,水挺深,背后好像有京城的影子。你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将一笔钱转了过去。看着银行卡余额少了一截,我有点肉疼,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钱是工具,能解决问题,就花得值。
爷爷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打电话,没有插话。直到我合上电脑,他才递过来一杯热茶。
“丫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摇摇头,“爷爷,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们家一根头发。”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吵醒。老K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一份长达五十多页的加密文件静静地躺在我的邮箱里。
我花了一个上午,仔细研读了这份报告。看完之后,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宏发地产,表面上是本地一家三流开发商,但实际上,它只是一个空壳公司,一个“白手套”。它背后真正的操盘者,是一家名为“鼎信资本”的投资公司,而鼎信资本的最大股东,指向了一个我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陆沉渊的死对头,秦氏集团的二公子,秦昊。
秦昊和陆沉渊是商场上斗得最凶的两个人,风格却截然不同。陆沉渊是冰,冷静、缜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万钧。而秦昊是火,张扬、狠辣,喜欢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碾压对手。
报告中还提到,秦昊最近痴迷于风水玄学,请了一位港岛来的“大师”做顾问。那位大师断言,南城老城区是潜龙之地,而忘忧茶馆所在的位置,正是龙脉的七寸。只要拿下这里,建一座镇物,就能截断南城的气运,让主要根基在南城的陆家一蹶不振。
我看着报告上的分析,只觉得荒谬又可笑。就为了一句风水师的胡言乱语,就要毁掉我们家世代相传的祖业?
但我也知道,对秦昊那种人来说,这理由足够了。他要的不是钱,而是要赢过陆沉渊,用任何方式。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对手不是一个地痞流氓式的开发商,而是资本雄厚、背景深厚的秦氏集团。
我正在思索对策,茶馆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探进头来,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林爷爷,晚姐!我妈让我送两碗刚出锅的阳春面过来!”
是阿健,我从小的玩伴,他家就在隔壁开面馆。
“阿健,快进来坐。”我笑着招呼他。
阿健把面放到桌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晚姐,昨天那事我听说了,你可真厉害!把宏发那帮人都给镇住了。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点,我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对付其他几家‘钉子户’了。”
“哦?他们怎么对付的?”我心里一紧。
“还能怎么着,下三滥的手段呗。”阿健撇撇嘴,“东头张寡妇家的杂货店,昨天晚上玻璃全被砸了;西边李木匠的儿子,在厂里上班,今天莫名其妙就被辞退了;还有……”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这是从陆沉渊那里学来的习惯,但此刻我的心,却不像他那样冰冷。我在愤怒。
秦昊这是要孤立我们,通过打压邻居,给我们施加压力。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屈服。
“阿健,你爸妈的面馆没事吧?”我问。
“暂时没事,不过我爸也挺担心的。”阿健叹了口气,“大家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就算了吧。”
“不能算。”我斩钉截铁地说,“阿健,你回去告诉叔叔阿姨,还有街坊邻居们,让他们别怕。这件事,我来解决。他们损失了多少,宏发地产会双倍,不,十倍赔给他们。”
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健愣愣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送走阿健,我重新坐回电脑前。既然秦昊想玩阴的,那我就陪他玩。硬碰硬我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力量来制衡他呢?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沉渊那张冷峻的脸。
不,我甩了甩头,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去。我已经离开他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不能一边唾弃着他对我的利用,一边又反过来去利用他。这是我的底线。
我必须靠自己。
我再次拨通了老K的电话。
“帮我做件事,”我的声音很冷,“把鼎信资本和秦昊在南城老城区项目里的所有违法违规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暴力拆迁、威胁居民、伪造审批文件等等,做成一份材料。另外,再把那位港岛‘风水大师’的老底也给我掀了,他骗过的富商,惹过的官司,桩桩件件,我全都要。”
“林晚,你这是要跟秦昊开战啊?”老K的语气严肃起来,“他可不是张伟那种小角色。”
“我知道。”
“行,我接了。但这次的价钱……”
“价钱你开,事成之后,我再加你二十万。”
“成交!”老K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我就喜欢你这种客户,够爽快,也够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巷子里的生活依旧平静,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邻居家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太阳。这片宁静,就是我要守护的东西。
秦昊,你以为砸钱、用手段就能为所欲为。但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你更不知道,你惹上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京城。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干练,且我无比熟悉的女声。
“林晚,别来无恙啊。”
是赵安琪,陆沉渊的首席法律顾问,也是当初亲手为陆沉渊草拟与名媛千金订婚协议的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赵律师,有何贵干?”
赵安琪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通知你一下。我刚下飞机,现在人就在南城。关于忘忧茶馆的拆迁事宜,秦总特地委托我来全权负责。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