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五年时间,试图攻略一座名为陆沉渊的冰山。我学会了他世界里的一切:红酒、马术、商业并购、人心算计。我把自己打磨成他最合手的刀,最懂他的棋。可最后,他却为门当户对的公主戴上了戒指。那场轰动全城的订婚宴,我在台下,穿着得体的助理制服,微笑着为他递上香槟,看着他将戒指套入另一个女人的无名指。心碎的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见。所以,我回家了。从云端的金融中心,回到巷子深处的忘忧茶馆。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折戟沉沙,是输得一败涂地的丧家之犬。他们不知道,有些刀,收回鞘中,不是为了生锈,而是为了换个地方,开刃见血。
递上辞呈的那天,整个总裁办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陆沉渊坐在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曾经是我耗费五年青春去揣摩的谜题,此刻却像两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想好了?”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想好了。”我回答,将那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辞职信往前推了推。
他没看,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也是他即将做出不容置喙的决定时的前兆。过去五年,每当这个声音响起,我都会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但今天,我只是平静地站着。
“薪水可以翻倍,”他终于开口,“或者,城东那套公寓,可以直接过户到你名下。”
我笑了笑。城东的公寓,顶层复式,带空中花园,是我曾经开玩笑说过的梦想。他记得,却用在了这个时刻。真是莫大的讽刺。
“陆总,我的五年青春,在你眼里就值一套房子?”我问。
他眉头微蹙,似乎不悦我用这种方式和他对话。“林晚,别耍小性子。你知道我没时间应付这个。”
“我没耍性子,”我收敛了笑容,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一份财报,“我的服务是有标价的,五年,我为你创造的价值远超你付给我的薪水。但我的尊严没有。这份工作,我不干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身后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只有那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在那座冰山心里,我不过是个用得顺手的工具。工具坏了,或者想离开了,换一个便是。他从不缺替代品。
而我,也不再需要他的认可。
从那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摩天大楼里走出来,阳光刺眼得让我有些晕眩。我摘下胸前那枚代表着身份的工牌,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那一刻,仿佛有千斤重担从肩上卸下,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再见了,陆沉渊。
再见了,我那场长达五年、一败涂地的攻略。
我买了最快一班回家的火车票。从繁华喧嚣的国际都市,回到那个被时光遗忘的江南小城,只需要四个小时。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变成了阡陌纵横的田野。**在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神疲惫,一身剪裁精良的名牌套装,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意。这五年,我活得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时刻计算着得失,分析着人心。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融化那座冰山。
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有些人,生来就没有心。
火车到站,熟悉的潮湿空气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两旁的白墙黛瓦,斑驳的木门,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巷子尽头,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一块褪了色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忘忧茶馆。
这就是我的家。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茶香混着木头的味道涌入鼻腔。茶馆里冷冷清清,只有三两个老茶客在打着瞌睡。柜台后,爷爷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用小铜勺添着茶叶。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我时没有半分惊讶,仿佛我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刚回来。
“回来了?”他问,声音苍老而温和。
“嗯,回来了。”我放下行李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回来就好,”他取下眼镜,仔细端详了我几秒,“瘦了。去后面歇着吧,饭点叫你。”
没有追问,没有责备,只有最纯粹的接纳。
我点点头,绕过柜台,掀开通往后院的布帘。后院不大,种着一架葡萄藤和几丛兰花,一口老井静静地立在角落。我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桌上还摆着我高中时用的台灯。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五年来的紧绷与疲惫,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我终于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帮爷爷看看店,或者干脆搬张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脱下了高跟鞋和职业套装,换上了舒适的棉布裙子和帆布鞋。我不再关心股票指数和商业新闻,而是开始研究爷爷那些古老的茶经。
茶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爷爷似乎也毫不在意。他说,忘忧茶馆,求的不是生意,是缘分。能走进来的,都是需要忘却烦忧的人。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天下午,我正在后院修剪兰花的枯叶,就听到前堂传来一阵嘈杂声。我走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男人,正趾高气扬地将一份文件拍在柜台上。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
“老爷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油头男人嗓门很大,“我们宏发地产看上你这块地,是给你脸!这片老城区马上就要整体改造,你这破茶馆留着能干嘛?趁早签了字,拿钱走人,别耽误大家发财!”
爷爷依旧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个紫砂壶,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这茶馆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卖。”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油头男身边的一个黄毛青年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
我皱了皱眉,走了出去,挡在爷爷身前。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油头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轻佻:“哟,哪来的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怎么,这是你孙女?正好,你劝劝你这顽固的爷爷,签了这份合同,补偿款够你们在城里买套新房了,不比守着这破地方强?”
我瞥了一眼他拍在桌上的那份所谓的“拆迁补偿协议”,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一个可笑的数字。
我笑了。在陆沉渊身边五年,我看过上百份价值连城的合同,处理过无数次棘手的商业谈判,像眼前这种连哄带骗、漏洞百出的合同,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微笑着问,语气礼貌而疏离。
“我叫张伟,宏发地产的项目经理。”他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张经理,”我拿起那份合同,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问吧,让你们死心。”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一,您刚才提到《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并以此为依据制定补偿方案。但您似乎忘了,该条例已于2011年1月21日被国务院第590号令废止了。现在适用的是《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其中第十九条明确规定,对被征收房屋价值的补偿,不得低于房屋征收决定公告之日被征收房屋类似房地产的市场价格。您这个方案,连市价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不叫协商,叫抢劫。”
张伟的脸色瞬间变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第二,据我所知,宏发地产最近在城西的‘未来城’项目资金链很紧张吧?向市农商行的三千万贷款审批还没下来?这时候在老城区搞强制拆迁,万一闹出点负面新闻,比如‘无良开发商欺压孤寡老人’之类的,捅到媒体那里,恐怕银行那边会更谨慎。毕竟,企业的社会声誉也是重要的评估指标,不是吗?”
张伟的嘴唇开始哆嗦,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身后的两个小青年也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我将合同轻轻放回他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最后,张经理,下次来谈正事,建议把领带扶正,皮鞋擦亮,合同里的错别字也改一改。细节决定成败,您这个样子,代表不了宏发地产的诚意,只能代表您个人的业绩压力很大,急于求成。如果我是你的老板,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我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伟的心上。
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你……”便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直起身,恢复了温和的微笑:“茶凉了,慢走,不送。”
张伟如蒙大赦,抓起合同,带着他那两个已经完全懵掉的手下,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茶馆。
整个茶馆安静得落针可闻。那几个老茶客都惊得合不拢嘴。
我转过身,看到爷爷正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慢悠悠地品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锐利而赞许的光芒。
“丫头,”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在外面,学到本事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我以为再熟悉不过的茶馆,看着我那看似与世无争的爷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五年在刀光剑影的商场里磨砺出的锋芒,我本以为回家后会尘封起来,却没想到,在这里,它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这场失败的攻略,似乎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它教会了我如何战斗。而现在,我要为我的家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