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怎么称呼?」
那人似乎在用树枝拱火,面前阵阵热浪袭来。
接着,他轻轻笑了出来。
「我叫谢长隐。」
时有游医路过边境。
谢长隐去替我求药,治好了我的病。
他是个好人,不仅救了我,还出钱出力,搭棚救人。直到一年后,瘟疫解决,才带我离开。
我跟着谢长隐,问他要去哪里。
他说近来西南姜王寻女,年岁容貌与我相仿,要送我去姜国宫城。
那一路我们走了大半年,白天游山玩水,夜里抵足而眠。
「谢长隐,我不想当公主。」
越是靠近姜国,我越是睡不着觉。
「不行,赏金百两。」
「……你很缺钱吗?」
他在半梦半醒间,说话含糊不清。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能带个孩子在身边,让她瞧见还得了?把你送回姜国,都是看在往日情分……」
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后来我抵达姜国,认回亲生父母,成为公主姜绾。
谢长隐成了姜国皇室的座上宾。
我听身边的宫人说,谢长隐才二十多岁,长得玉树临风,连我那眼高于顶的姐姐和他说话都会温柔几分。
大公主姜绫喜欢谢长隐,所以不喜欢我。
姜绫说我被找回来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需要一个人替她出嫁,父王母后才不会大费周章地找我。
我才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代替姜绫——五年后去和亲。
那五年,姜绫总在暗处欺负我,被谢长隐撞见过几回,他救下了我,但很生气。
「阿绾,你脾气怎么这么好……以后是会吃大亏的。」
他决定不走了,留下来照顾我,直到我和亲嫁人。
那是我最快乐的五年。
谢长隐教我读书,带我骑马,四时看花,枕亭赏瀑。我因为看不见,有时撞进他怀里,他下意识揽过我,回神时才推开,尴尬地轻咳。
我想,他也喜欢我。
五年过去,我不愿和亲。
母后说姜绫被惯坏了,不适合嫁入大虞皇室。
「可我是个瞎子。」
「没关系,大虞能治好的。」
「母后又没去过大虞。」
「谢长隐说的。」
我怔了怔,跑去找他:「你也想让我去和亲吗?」
「我……」谢长隐很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我有心上人了。」
我就去和亲了。
他送我最后一程。
自然也不是为了我,他的心上人在大虞。
和亲使团在驿站安置,大虞派人为我治病。
那时谢长隐常常不在,他去见喜欢的姑娘了。
我为何能知道?
因为谢长隐心情实在太好了,闲时会劝我安心待嫁,说大虞太子也很不错。
我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大婚前夕,我的眼睛治好了,跑过去见他。
小雪天气,竹院长廊,我轻推门,不期然撞见他与女子私会。
青绿帷幔后,两道人影模糊。
「等阿绾成了亲,我们就去江南小住,做对寻常夫妻。」
「好啊,夫君——」
床上帷幔猛地晃动,泄出半点春色,是女子将他压在身下。
谢长隐的衣襟被人扯开,锁骨以下,刺纹桃花,指尖划出红痕,恰如春日新枝。
那是我头一回见他,连人都没看清,却撞见这一幕。
隔着那层青纱,他看到了我。
「阿绾!你怎么来了?」
他推开那女人,匆匆下床。
我转身逃走。
与此同时,我期盼着。若他追出来的话,我就与那女人争一争;若是没有……
他没有。
我听见那女人的声音:「谢长隐,你站住!你不能娶她,追上去,又能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没有出门。
门外,我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从那以后,我嫁给萧翊。
他想着早逝的阿乔,我想着错过的谢长隐。
可我不该在和萧翊相处时,鬼使神差地说出他的名字。
正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萧翊就是最大的州官,我就是最倒霉的百姓。
「谢长隐,是谁?」萧翊几乎是暴怒。
我瑟瑟发抖。
「朕平生最恨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当时就抄起软枕要打我,可他又说他不打女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得罪了萧翊。
若不能讨好他,只怕后位难保,姜国也护不住了。
所以不如以身试药。
死了,便死了。
没死,还能回到过去。
巫医曾说,服下此药,只要心里想谁,就能够见到谁。
所以我拼命想着谢长隐。
如果能更早遇见他,在他还没有心上人时,就遇见他,就好了。
白光渐散。
睁眼,已是白昼,身在某处废弃园子里。
枯井深处传来响动。
我伏在井边,往下望去:「喂——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