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我能脱此劫难,重回……必当以重金厚谢。”
重金?我心稍微动了动。我这破屋子,我这苦日子,谁不想发财啊。
“多少?”我下意识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太市侩了,赶紧找补,“不是,殿下,我的意思是……”
他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忽然变得很专注,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若你不弃,待我重归之日,必以正妃之位相迎。此身,许你。”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彻底傻了。
正妃?以身相许?
他说什么?我幻听了?还是他烧糊涂了?
“你……你说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他脑子被烧坏了。
“我说,”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待我回去,娶你为妃。”
轰隆!
这次不是脑子里的钟响了,是外面的天空炸了个惊雷!震得窗户都在抖。
我瞪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你……你烧糊涂了吧?”我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殿下!七殿下!您看清楚!我是苏晚!城南‘老苏记’面馆帮工的苏晚!我爹是个账房,早死了!我娘改嫁了!我就一孤女!大字不识几个,就会煮面条!您娶我?当正妃?您开什么玩笑!”
我激动地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您是皇子!金枝玉叶!您将来的正妃,那得是宰相家的千金!将军府的**!再不济也得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娶我?您是想让我被全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还是想被您那些至亲再捅几百刀啊?”
我越说越气,感觉自己被耍了。“您这报恩的法子也太吓人了!我不要!您还是给我点实在的吧,金子银子都行!够我盘个小面馆就行!这以身相许……您还是留着给配得上您的人吧!”
李昭被我连珠炮似的一顿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一直沉沉地看着我。等我吼完了,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叫我的名字。“我李昭,此刻虽落魄如丧家之犬,但出口之言,重逾千斤。我说娶你,便不是玩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狭窄破旧却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小屋,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口中那些高门贵女,她们不会在雨夜的垃圾堆旁为一个浑身血污的陌生人停留。她们不会用自己唯一的被子裹住一个浑身腥臭的伤患。她们更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花光自己微薄的积蓄买药熬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我心上。
“她们看中的,是七皇子的身份,是未来的荣华富贵。你看中的,”他深深地看着我,“是我这个人。”
“在我命悬一线、比街边野狗还不如的时候,是你把我拖了回来。这恩,是救命的恩。这人情,太重了。重金厚禄,不足以还。唯有此身,此心,方能偿万一。”
我被他这番话砸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胸腔里那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得肋骨生疼。
他说……他看中的是我这个人?
不是苏晚的身份,不是面馆帮工的地位,而是在他最低贱、最不堪时,朝他伸出手的那个人?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太荒谬了,“身份……差太多了。不可能的。您家里人也不会答应。”
“那是我的事。”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属于皇子的强势和决心,“你只需告诉我,苏晚,你愿不愿意?”
他目光灼灼,像两团火焰,直直烧进我眼底。
愿意?不愿意?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巨大的震惊、荒谬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搅和在一起。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得不像话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认真。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像惊雷一样炸响,打断了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开门!官府查案!快开门!”外面传来凶神恶煞的吼声。
我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完了!找上门了!
李昭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之前的虚弱和沉郁一扫而空。他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快得不像个重伤之人,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又迅速看向我,低喝:“别慌!”
我怎么可能不慌!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官府查案?查什么案?还用说吗!肯定是找他!
“怎么办?躲……躲哪儿?”我声音都抖了,眼睛慌乱地扫视着这间一览无余的小破屋。床底下?不行,太明显!柜子?太小,塞不下他!窗户?三楼!跳下去不死也残!
砰砰砰!砸门声更响了,门框都在震动。
“再不开门就撞了!”
李昭眼神一凛,视线猛地定格在我那张靠墙的单人床上。床是那种老式的铁架床,底下是空的,堆着我的一些杂物和换季的旧衣服。
“床下!快!”他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命令的口吻。
来不及多想!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床底下塞得乱七八糟的破纸箱、旧棉袄拼命往外扯,清出一小块空间。
李昭动作更快,他忍着剧痛,一个翻身就滚下了床,动作轻巧得不可思议,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他迅速蜷缩身体,钻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衣服!盖住!”他急促地低声道。
我赶紧把刚扯出来的旧棉袄、破毯子一股脑往他身上堆,尽量遮得严严实实,又把几个纸箱子胡乱挡在前面。
刚弄好——
哐当!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不结实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了!
三个穿着皂色公服、腰挎长刀的差役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屋内。
“磨磨蹭蹭干什么!”刀疤脸厉声喝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和屋子里扫射。
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强撑着靠在桌边,努力挤出点笑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官……官爷……这大半夜的……查……查什么呀?”
“少废话!”刀疤脸旁边一个矮胖的差役瞪着我,“看见一个受伤的年轻男人没有?二十岁上下,个子挺高,模样周正,可能穿着华贵的衣服,也可能换了破衣烂衫!受了重伤!”
我的心咚咚狂跳,几乎要破胸而出。床底下……李昭……
“没……没看见啊官爷!”我拼命摇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就一个姑娘家,住这儿,晚上从面馆回来就睡了……真没看见什么人……”
刀疤脸没理我,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狭小的房间里一寸寸地扫过。地面、桌子、墙角堆的杂物……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的床上。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床上,还残留着李昭躺过的痕迹!被子没叠,皱成一团。而且,我刚刚慌乱中扯出来的旧衣服还丢在地上没收拾!
“这被子……”刀疤脸眯起眼,一步步走向床边。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刀疤脸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鼻子抽动了两下,眉头紧锁:“什么味儿?”
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个差役也嗅了嗅。
“好像是……药味?”矮胖差役疑惑道。
“还有……血腥味?”另一个瘦高个也皱起了眉。
我头皮发麻,这才想起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这几天光顾着照顾李昭,窗户都不敢大开,味道根本没散出去!
“我……我……”我急中生智,指着自己之前因为慌乱被碘伏瓶子划破的手指,那里渗出了一点血丝,“官爷,我刚才不小心打翻了药瓶子,手划破了!您闻到的,大概是我涂的药酒味儿……”我赶紧把破了个小口的手指伸给他们看。
刀疤脸狐疑地看了看我流血的手指,又扫了一眼地上那滩还没完全干的黄色碘伏痕迹。他走到床边,用刀鞘挑开那床乱糟糟的被子看了看,下面空空如也。
他似乎还不死心,又弯腰,目光投向床底下!
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死死盯着他弯下的腰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头儿,这床底下能**?”矮胖差役探头看了看,“全是破烂儿。”
刀疤脸用刀鞘在里面拨了拨,碰倒了挡在前面的一个破纸箱。
我的心跳骤停!
纸箱后面,就是我匆忙堆在李昭身上的旧棉袄和毯子!
刀疤脸皱着眉,似乎想再往里探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隔壁王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突然在门外响起,带着被吵醒的浓浓火气。
王婶是个寡妇,嗓门大,脾气更爆,平时就爱管闲事。
刀疤脸动作一顿,直起身,不耐烦地看向门口。
王婶穿着睡衣,叉着腰堵在门口,一脸怒容:“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大半夜砸门踹门,扰民啊!我儿子明天还要去学堂呢!吓着了孩子你们负责啊!”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开!”瘦高个差役呵斥道。
“官府了不起啊!”王婶嗓门更高了,“办案?办什么案?我们这儿都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要抓贼去城东赌坊抓去!跑我们这穷地方耍什么威风!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怀疑的眼神扫视着那几个差役,最后落在我身上,“小晚,他们没欺负你吧?”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摇头:“没……没有,王婶,官爷们就是问问话……”
王婶哼了一声,挡在我身前,对着差役们:“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走!再不走,我明天就去府衙门口敲鸣冤鼓,告你们扰民!”
刀疤脸脸色阴沉。他大概也觉得这破地方不可能藏得住一个重伤的皇子,又被王婶这么一闹,搜查的兴致也没了。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我这间小破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记住我的样子。
“走!”他低喝一声,带着两个手下,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口的王婶,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浑身脱力,顺着桌腿滑坐到地上,后背全是冷汗,手脚冰凉,不住地发抖。
王婶走进来,关上门(门锁已经被踹坏了),看着我惨白的脸,叹了口气:“吓坏了吧?这帮杀千刀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小晚,你真没事?他们找你问什么?”
“没……没什么……”我惊魂未定,声音还在发颤,“就说……问个生人……”
王婶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看乱糟糟的床铺和地上的药渍、旧衣服,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最终没说什么。“没事就好。赶紧收拾收拾睡吧,门……明天找块板子先钉上。”她摇摇头,嘟囔着“造孽哟”,回自己屋去了。
听着隔壁关门的声音,我才像虚脱一样,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床底下的人。
我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掀开那些旧棉袄和毯子。
李昭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紧紧抿着,显然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厉害。但他一声没吭,只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们……走了?”他声音嘶哑地问。
我点点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是后怕,是委屈,是刚才强撑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的崩溃。“走了……吓死我了……差点……差点就……”
他看着我流泪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苍白,骨节分明,上面还带着未愈的伤口。他轻轻握住了我冰凉发抖的手。
掌心滚烫。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我在。”
他的手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冰凉的手指被他的温度包裹着,那剧烈的颤抖竟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下来。眼泪还在流,但心里的恐慌,好像被他这句话和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