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力量在我四肢百骸间流转,额间灼热的印记渐渐隐去,只留下一片奇异的清明。身上的伤痛似乎被暂时压制,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笼罩了我。
孙二娘骂骂咧咧地让两个粗使婆子把我拖起来,扔进了后院那间透风漏雨的破柴房。
“晦气的东西!今晚就给老娘好好醒醒脑子,明天要是还这副死样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柴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锁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楼里传来的靡靡之音。
黑暗中,**在冰冷的柴堆上,剧烈地喘息。不是恐惧,而是兴奋。脑海里那个自称“梦貘”的古老存在似乎又沉睡了,但它留下的那份“礼物”却真实不虚。
我能感觉到它——一种无形无质,却能触及他人心念的力量。
孙二娘推人下井的那一幕不断在我眼前闪现。那是她最深重的罪孽,也是最恐惧被揭露的秘密。
“呵……”一声低哑的冷笑从我喉咙里溢出。
老天爷,或者说是那不知名的梦妖,终究没有完全抛弃我。它给了我一件最锋利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我变得异常“温顺”。伤没好利索就主动干活,对着孙二娘和其他欺辱过我的人低眉顺眼,仿佛真的被打怕了,认命了。
暗地里,我却开始小心翼翼地试验我的能力。
我发现,当我集中精神凝视一个人时,偶尔能捕捉到他们一些零碎的情绪和思绪片段,尤其是当他们心神松懈之时。
我给一个总是挑剔茶水温度的龟公递水时,轻轻“推”给他一个“这水温正好”的念头,他居然真的没再找茬。
我对着一个嫌弃姐妹弹唱不佳的客人,悄悄送去一丝“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暗示,他竟听得如痴如醉,慷慨地赏了重金。
这些细微的成功让我心跳加速。这能力虽初时微弱,却妙用无穷。
但我知道,这些小打小闹远远不够。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足够有力,又能被我掌控的跳板。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位常来的客人——盐铁使张启明张大人。
这位张大人手握实权,却有个无人不知的毛病:极度迷信,且常年被噩梦所困。据说他访遍名寺古刹,求了无数符箓法器,就为能睡个安稳觉。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午后,张大人又在雅间里歇息,楼里姑娘唱曲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他。我假借送安神茶的名义,得了机会靠近雅间。
隔着门扉,我都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烦躁不安的气息。
我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将感知如同蛛丝般缓缓探入室内。
模糊的、混乱的影像和情绪碎片涌来——坠落的高崖、索命的冤魂、丢失的官印……张大人正在浅眠中挣扎,额头满是冷汗。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梦貘残魂融入我体内时的那股冰凉意念。我没有试图驱散那些噩梦,那太明显了。我选择悄然潜入,在那片光怪陆离的噩梦边缘,为自己披上一层朦胧的、散发着柔和光辉的“纱衣”。
在他的梦境里,我化身为一个模糊而神圣的光影,如同壁画上走下的仙娥。
就在张大人被冤魂追逐,即将跌入深渊的那一刻,我的“光影”出手了。没有激烈的打斗,只是轻轻一挥袖,一道温暖祥和的光芒便驱散了那些狰狞的鬼影,将他护在一片宁静祥和的云海之中。有缥缈的仙音若有似无,暗示着“福星降临,厄运消散”。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
我迅速收回感知,体力几乎透支,额间隐隐作痛,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雅间内,猛然传来张大人一声长吁,像是终于挣脱了枷锁。接着是窸窣的起身声。
我立刻低下头,端着几乎没动的茶盘,做出一副刚要走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大人站在门口,面色不再是之前的灰败焦虑,反而透着一种罕见的红润和轻松,眼神发亮。
“刚才……”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是你在外头?”
“奴才刚来送茶,见大人安睡,未敢打扰。”我怯生生地回答,头垂得更低。
张大人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问道:“老夫方才似乎……做了个很不一样的梦。你可知……”
我适时地抬起头,眼神纯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奴婢不知。只是方才在门外,恍惚觉得室内有祥光透出,心里还纳闷呢。”
“祥光?”张大人眼睛猛地一亮,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说真的?何种祥光?”
我吃痛地轻呼一声,他这才意识到失态,连忙松开,眼神却更加热切。
我揉着手腕,小声描述:“就是……很温暖很舒服的光,金色的,好像还有仙乐……奴婢愚钝,也说不真切。”
“仙乐……祥光……”张大人喃喃自语,猛地一拍大腿,“是了!定是如此!老夫就说为何突然心神宁静,百骸通畅!原来是祥瑞预兆!福星!你就是老夫的福星啊!”
他越说越激动,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低贱的婢女,而是在看一件能带来好运的稀世珍宝。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人几乎天天来找我“沾福气”。我每次都只是在他附近安静待着,偶尔在他小憩时,小心翼翼地为他巩固那片“祥和平静”的梦境,驱散那些试图重新聚拢的噩梦阴影。
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好,对我更是深信不疑。
时机成熟了。
这一日,张大人又要在我“祥瑞气息”的笼罩下午睡。在他即将醒来,心神最为舒畅放松的那一刻,我跪在了他面前,未语泪先流。
“求大人救救奴婢!”
我泣不成声,将我的身世(自然是经过删减和润色的版本),如何家道中落,被歹人卖入这烟花之地,受尽欺凌折磨,一一道来。我没有提及李茂,只说是命运多舛。
最后,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额间那梦妖留下的印记似乎都在微微发热,让我的眼神带上了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与无助:“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只求大人垂怜,救奴婢脱离这苦海!奴婢愿终身侍奉大人,为大人祈福禳灾!”
张大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看看我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再想想连日来因我而得的“安稳觉”和“祥瑞之兆”,finally,利益的权衡和对“福星”流失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他猛地站起身,下定决心:“好了!莫哭了!你这丫头,既然与老夫有缘,老夫岂能见你在此受苦!”
他当即唤来孙二娘,掷下一袋沉甸甸的金锭。
孙二娘看着金锭,又看看一脸决然的张大人,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最终悻悻地交出了我的卖身契。
当我跟着张大人走出“软红阁”那扇朱红大门,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我身上,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承载了我无数屈辱的阁楼,心中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第一步,成了。
张府的马车等候在旁。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是脂粉和酒肉的糜烂气味,而是自由、却又夹杂着权力尘埃的味道。
我敛起所有情绪,低眉顺眼地跟在张大人身后,准备踏上新的征途。
我知道,踏进张府,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牢笼。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是织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