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让我想起大学时打工的便利店。
那时候我每天要擦拭冰柜三遍,手上总是带着同样的味道。
"桑**?"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拦住了我。
他胸牌上写着"急诊科主治医师林壑"。
"您母亲情况很危险。"他推了推眼镜,"骨盆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颅内有出血。"
我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
"需要立即手术。"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手术同意书。"
我没有接。
"她是从四十楼跳下来的?"我问道。
林医生愣了一下:"不是,据目击者说是从七楼阳台坠落的。"
我轻笑一声。
看来母亲没敢真的上顶楼。
"桑**?"林医生又把同意书往前递了递。
"等我哥来签吧。"我后退一步,"我做不了主。"
林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您母亲在送来时一直喊着您的名字..."
"她喊的是桑栋。"我纠正道,"我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妈!妈怎么样了?"
桑栋跑过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衬衫扣子都系错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应该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你是家属?"林医生转向桑栋。
"我是她儿子!"桑栋抓住医生的手臂,"我妈没事吧?"
林医生又把同意书解释了一遍。
桑栋接过笔就要签字,突然停住了。
他转头看我:"医药费谁出?"
我耸耸肩:"你是儿子,当然是你出。"
"桑榆!"他脸色涨红,"你还是人吗?"
我没理他,走到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下。
桑栋的女友凑过来,香水味熏得我头疼。
"你是栋栋的妹妹吧?"她伸出手,"我叫艾蔻。"
我没握。
她尴尬地收回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绞在一起。
"阿姨一直很疼栋栋的,"她小声说,"你怎么能这样..."
我抬头看她:"你知道桑栋酒驾撞人了吗?"
她的表情僵住了。
"你知道他撞的是个孕妇吗?"
艾蔻的脸色开始发白。
"你知道那个孕妇现在躺在ICU,孩子没保住吗?"
桑栋冲过来,一把拽起我:"你闭嘴!"
我甩开他的手:"怎么,敢做不敢当?"
走廊上的护士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桑栋压低声音:"那是个意外!我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
"警察知道吗?"我微笑着问。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看向手术室的方向:"妈跳楼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替你顶罪。"
艾蔻倒吸一口冷气。
"她说不去顶罪就跳楼。"我继续道,"现在她躺在那儿,你满意了?"
桑栋的额头渗出冷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这样..."
我冷笑:"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惹祸后找妈擦**。"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
一个护士走出来:"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
"但什么?"桑栋冲过去。
"脊髓受损,可能会瘫痪。"
桑栋踉跄了一下,被艾蔻扶住。
"医药费预估要多少?"我平静地问。
护士看了我一眼:"前期手术加ICU,至少二十万。"
桑栋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没那么多钱..."他喃喃道。
我拿出手机,调出银行APP,余额显示有三十五万。
桑栋的眼睛亮了起来。
"榆榆..."他的语气突然软了,"你先垫上,哥以后还你..."
我锁上屏幕:"这是我的买房首付。"
"就当借我的!"他抓住我的手腕,"我保证还!"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上次你借的三万,还了吗?"
他哑口无言。
那是两年前的事,他说要创业,结果钱全花在吃喝玩乐上。
"桑栋家属?"又一个护士走过来,"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桑栋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哀求。
我转身走向电梯。
"桑榆!"他在后面喊,"妈醒来看不到你,会伤心的!"
我按下电梯按钮:"她看到你就够了。"
电梯门关上前,我看到艾蔻在桑栋耳边说着什么,眼神不断往我这边瞟。
走出医院大门,夜风吹散了些许消毒水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喂,老同学。"我说,"能帮我查个交通事故的案底吗?"
电话那头是我的大学室友,现在在交警队工作。
"谁的案子?"她问。
"桑栋,我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听说过这个案子,"她压低声音,"受害者家属来头不小。"
我握紧手机:"多不小?"
"荣发集团老总的女儿。"
我的呼吸一滞。
荣发是本地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案子现在什么进展?"
"还在调查中,"她说,"但你哥麻烦大了,对方扬言要让他坐牢。"
我道了谢,挂断电话。
路边停下一辆出租车,我拉开车门的手突然停住了。
转身回到医院,我避开前台,直接走向住院部。
母亲的病房在九楼,ICU隔壁。
透过玻璃,我看到桑栋和艾蔻站在病床两侧。
母亲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白得像张纸。
桑栋在哭,肩膀一抖一抖的。
艾蔻拍着他的背,眼睛却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我站在走廊阴影处,静静观察。
一个护士走进来,递给桑栋一叠单据。
他接过来,手明显在发抖。
艾蔻拿过单据看了看,表情变得难看。
她拉着桑栋走出病房,在走廊上低声争吵。
"你不是说你妈有存款吗?"艾蔻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我以为她有..."桑栋结结巴巴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艾蔻甩开他的手,"我的信用卡都快刷爆了!"
桑栋抱住头蹲在地上:"我不知道..."
我转身离开。
电梯下到三楼时,我突然按停了它。
走出电梯,我沿着安全通道来到七楼。
这是母亲坠楼的地方。
七楼是内科病房区,晚上九点已经没什么人走动。
我找到护士站对面的那个阳台,那里拉着警戒线。
探头向下看,正好是医院的后花园,母亲就落在那里的一片灌木丛中。
灌木被压垮了一大片,周围用白粉笔画着人形轮廓。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一个穿病号服的老太太。
"我母亲从这里摔下去了。"我说。
老太太眯起眼睛:"那个穿红衣服的?"
我点点头。
"奇怪,"老太太嘟囔着,"她明明站在那儿好好的,突然就翻下去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您看到了?"
"我就坐在那边长椅上。"老太太指着走廊尽头,"她一个人在阳台上打电话,声音挺大的。"
"她说什么了?"
老太太摇摇头:"听不清,就记得她突然喊了句'你敢',然后就..."
我看向阳台,那里有一圈一米多高的栏杆。
以母亲的身高,除非刻意攀爬,否则很难意外坠落。
"当时还有别人在附近吗?"我问。
老太太想了想:"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过去,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她突然压低声音:"那医生走过去没多久,你妈就掉下去了。"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谢谢您。"我塞给老太太两百块钱,"别告诉别人我们聊过。"
她迅速把钱塞进口袋,点点头走了。
我再次打量阳台,注意到栏杆上有一处新鲜的刮痕。
掏出手机,我拍了几张照片,包括那个刮痕和整个阳台的全景。
正准备离开时,手机响了。
是桑栋。
"妈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要见你。"
"医生怎么说?"
"说...说可能终身瘫痪。"他哽咽着,"榆榆,你快来吧,妈一直在哭..."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我又看了一眼阳台。
老太太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
母亲坠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出住院部大楼,我在花园里那丛被压垮的灌木前站了一会儿。
月光下,几片叶子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我弯腰捡起一个小东西——一颗白色的纽扣,像是从衬衫上掉下来的。
把它放进口袋,我转身走向医院大门。
这一次,我没有叫车。
我需要走一走,理清思绪。
如果母亲不是自杀...
那究竟是谁,想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