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被同事们私下嘲笑了三天的廉价仿皮风衣,此刻皱巴巴地躺在后备箱里,像一团被遗弃的垃圾。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混合着久未散尽的廉价空气清新剂呛人的甜香。林薇降下车窗,带着湿冷水汽的风涌进来,灌进她的领口,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把油门踩深了些。
破旧的桑塔纳在最后一段坑洼土路上剧烈地颠簸,发出不堪重负的**,车轮碾过几片被秋风扫落的枯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前方,雾霭笼罩的村子像一幅褪色的旧照片,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烟囱里,冒出几缕怯生生的炊烟,在灰白背景里划出几道有气无力的痕迹。
村子入口,一个人影缩在粗糙的石条旁。车子慢下来,林薇看清了那张被风霜刀刻的老脸——是三叔公。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手里夹着自己卷的烟卷,浑浊的老眼隔着车窗望进来。
“林薇丫头?”他口齿有些含混,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真……真要住回去?”
“嗯,三叔公,”林薇勉强挤出一个笑,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些,“城里的租金……太吓人了。老宅空着也是空着。”
三叔公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口带着浓重劣质烟草味的烟雾。他目光沉沉的,越过林薇,投向村子深处那片被枯槁树木掩映的宅院轮廓,眼神里翻动着林薇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害怕,又像是深深的无奈。“唉……”他深深叹口气,苍老的手背搓了搓干涩发红的眼角,“住下…也行。就是……听三叔公一句。”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千万……千万莫要去碰西厢房的东西!锁头烂了……也别进……尤其是夜里头……”他顿住,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林薇,仿佛要用这目光在她脑子里刻下警告,“要是……要是听到啥子动静……”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莫好奇,当听不见……早点睡。”
林薇心里那点小小的不自在猛地被揪了一下,像是有根冰冷的针在刺。她下意识地点点头,鼻翼里却钻进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混杂着陈年脂粉腻味、泥土腥气,还有那种庙里烧剩下的冰冷香灰的味道。这味道让她胃里涌起一点恶心,赶紧再次挤出笑:“晓得了,三叔公,我不怕这些。”指尖却悄然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有些发白。车子往前开动,后视镜里,三叔公佝偻的身影在灰雾里越缩越小,最终和村口的石条模糊在一起。
祖宅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一声长响,仿佛很久没有开启过,积蓄了太多的不甘,被强行推开。一股陈年腐朽的寒意猛地扑面而来,裹挟着浓重的尘埃霉味和木料腐朽的气息。林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踏了进去。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窗户小,又被院中荒草疯长的枝条遮挡了大半,光线难以透入。天顶很高,几根粗大的、落满灰尘的房梁隐没在晦暗里。空旷的厅堂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灰黑方砖,踩上去冰凉坚硬。空气是凝滞的、死寂的,沉重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脏抹布,一层层压下来,裹住她**的肌肤。她忍不住抱起手臂,用力搓了搓臂弯。
接下来的两天,林薇忙得脚不沾地。擦去沉积多年的灰垢,打开箱子铺开被褥,把外面世界的琐碎物品一点点填充进这老宅的骨架里。挥动扫帚时扬起的灰尘在从门缝窗隙透进来的窄窄光柱里疯狂打旋,带着一种沉睡了许久又被粗暴惊醒的躁动。
可清理和忙碌,终究驱不散那股如影随形的不安。
角落深处总有点异样。打扫厅堂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西厢房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厚重门板后面,有灰暗的影子一闪而逝。去灶间打水时,脚步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然而那回声之下,仿佛还叠着另一个更轻、更拖沓的足音,不远不近地跟着,等她站定侧耳去听,又瞬间消弭于死寂,唯有那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苔藓,悄然爬上她的后颈,汗毛根根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