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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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省道浸在墨色里,唯有爸爸的货车头灯劈开一道惨白的光。

车轮碾过碎石子的声响在空荡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揉了揉熬红的眼——为了赶早市的新鲜货,

这趟夜路他走了五年,却从没像今晚这样,风里裹着股说不出的凉。

远处忽然飘着个模糊的影子,在路中间轻轻晃着,像个人在招手。“怕是哪个司机抛锚了?

”爸爸心里嘀咕,踩下刹车。车灯扫过去的瞬间,那影子却没了踪影,

只剩路边的野草被风卷得簌簌响,像是谁在暗处叹气。他推开车门,寒气瞬间裹住身子。

“有人吗?”喊声散在风里,没半点回音。正要转身回车,

手腕突然被什么攥住了——那触感冰凉得像浸了冰水,又薄又硬,绝不是人的手。

爸爸猛地回头,只见地上一张黄纸慢慢“立”起来,边角卷着,像被无形的手拎着转身。

原来方才的“人影”,竟是这张侧对着他的纸片人!墨画的眉眼糊成一团,

却死死“盯”着他,纸边还黏着些发黑的絮状物。他疯了似的甩开那只“纸手”,

连滚爬冲回驾驶室。货车一路狂奔,后视镜里,那抹黄影始终飘在路尽头。到家时,

爸爸浑身滚烫,躺在床上直说胡话,攥着被子的手心里,还沾着片黄纸的碎屑。

1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堂屋,落在爸爸床沿时,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冷。妈妈坐在床尾,

正给爸爸揉僵硬的腿,指腹按下去,爸爸的肌肉没半点反应,只有喉间发出细碎的哼唧声,

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端着熬好的小米粥进来,刚靠近床,

就看见爸爸眼角滚下颗泪,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自从爸爸瘫痪后,

家里的天像塌了一半。妈妈每天除了照顾他,还要去镇上经营我们的店铺,傍晚回来时,

眼睛总是红的,却从不在爸爸面前哭。做稻草人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婆婆挎着个蓝布包来家里,

包里装着爸爸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那是他跑运输时最爱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还沾着点以前卸货时蹭的泥土。“找新割的早稻草,要晒得干松的,”婆婆蹲在院子里,

手里拿着根红绳,“肚子要填得满,像怀着娃似的,这样才能‘装’东西。

”我和妈妈照着她说的做。妈妈去隔壁王婶家借了稻草,金黄的,带着太阳的味道。

我蹲在旁边,帮着把稻草理顺,妈妈则把爸爸的外套摊开,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塞稻草。

“婆婆说,要把它当人待,”妈妈的声音有点哑,手指捏着外套的领口,

像是在给爸爸穿衣服,“以后要给它喂饭、擦身,说话也要客气点。”稻草人做好时,

立在堂屋角落,比爸爸还高些。藏青色外套套在稻草上,空荡荡的,

只有肚子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揣了个大南瓜。婆婆用红绳在它腰间系了个结,

又从布包里拿出两粒黑扣子,钉在稻草人的“脸”上——其实就是块硬纸板,

画了个圆圆的脸,扣子当眼睛,看起来有点憨。“给它起个名吧,叫‘阿保’,保平安的保,

”婆婆拍了拍稻草人的肚子,稻草簌簌响,“以后你们吃什么,

就给阿保端一碗;晚上睡觉前,跟它说说话,别让它冷着。”一开始,我和妈妈都有点别扭。

吃饭时,妈妈会多盛一碗粥,放在阿保面前的小凳子上,轻声说:“阿保,吃饭了。

”我则会拿着我的小毛巾,每天傍晚给阿保擦“脸”,其实就是擦那块硬纸板,

边擦边说:“今天我们的店签了一个大单子,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爸爸躺在床上,有时会盯着阿保看,眼神里带着点迷茫,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奇怪的是,

自从阿保来了之后,家里的氛围好像没那么压抑了。以前夜里总静得吓人,

只有爸爸偶尔的**声,现在我睡前跟阿保说话,好像有了个伴。更让我们惊喜的是,

爸爸的手开始有反应了——有天早上,妈妈给爸爸喂水,他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轻轻颤了颤,却让妈妈当场就哭了,抱着我的头说:“你爸有救了,有救了。

”2七月的太阳像团火球,把院子里的水泥地晒得发白,踩上去能烫得人跳脚。西屋朝阴,

又挨着老槐树,风穿堂过的时候带着点树叶的凉,妈妈便把爸爸的床挪到了西屋,

我则在旁边搭了张折叠床。东屋堆着换季的衣物和爸爸以前的工具箱,闷热得像蒸笼,

我们商量着把阿保挪去东屋——毕竟是稻草人,不怕热,而且东屋靠窗,至少能避避雨。

搬阿保那天,我和妈妈费了不少劲。它的肚子填得满,抱着走的时候,稻草簌簌响,

像是在叹气。妈妈把它靠在东屋的墙角,又找了块旧布搭在它肩上,轻声说:“阿保,

委屈你先在这儿待着,等天凉了,咱再把你挪回堂屋。”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硬纸板做的脸,

黑扣子眼睛在昏暗的东屋里,好像比平时暗了点,没那么亮堂了。自那以后,

每天早上我都会绕去东屋看看阿保。有时会给它掸掸外套上的灰,

有时会把昨天剩下的粥端一碗放在它面前的小凳子上——虽然知道是婆婆的嘱咐,

可看着它孤零零立在闷热的东屋,总觉得该多陪它说说话。“今天店里来了个老主顾,

买了好多东西,妈妈说这个月房租能凑齐了。”“爸爸今天能抬手了,虽然只能抬到胸口,

可妈妈都哭了。”阿保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风从窗户缝钻进来时,它的外套会轻轻晃,

像是在回应我。出事那天半夜,我被热醒了。西屋虽凉,可后半夜闷得很,窗外的蝉鸣停了,

连风都没了,空气里飘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像夏天暴雨前的霉味。我翻了个身,刚要睡着,

突然听见东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了。我心里一紧,刚要坐起来,

妈妈的手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她的手心全是汗,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我转头看她,

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得她脸色发白,眼睛盯着东屋的方向,满是恐惧。

西屋和东屋就隔了道墙,接下来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先是“咔嚓”一声脆响,

像是树枝被折断,接着是“簌簌”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撕扯稻草,还有种奇怪的“哗啦”声,

像是纸在摩擦。那些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快一刻钟。我攥着妈妈的衣角,手心全是汗,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保在东屋。可爸爸还躺在床上,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如果我们出去,万一有坏人,爸爸怎么办?我能听见爸爸的呼吸变得急促,

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着急,又像是在害怕。妈妈紧紧抱着我,身体在发抖,

却始终没敢开灯,也没敢靠近门口。直到东屋彻底没了动静,那股腥气也慢慢散了,

妈妈才敢摸索着开了床头灯。灯光下,爸爸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

盯着东屋的方向,手指在被子上抓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别怕,别怕,天亮了就好了。

”妈妈一边安抚爸爸,一边给我擦脸上的汗,可她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

滚烫。天刚蒙蒙亮,妈妈就拉着我去了东屋。推开门的瞬间,我倒吸一口凉气,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阿保被砍得七零八落。藏青色的外套破成了布条,散落在地上,

上面还沾着些黑褐色的印子,不知道是什么。稻草撒得到处都是,有的被砍成了碎段,

有的还缠在一块儿,像是被胡乱撕扯过。硬纸板做的脸碎成了两半,黑扣子眼睛滚到了墙角,

其中一颗还裂了道缝。最让人心疼的是它的肚子,原本鼓鼓囊囊的稻草全漏了出来,

只剩下空荡荡的外套边角,像个被掏空的壳。“谁这么缺德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蹲下来捡阿保的碎片,手指碰到那些断秸时,抖得厉害,“阿保又没惹谁,

怎么就……”我蹲在她旁边,捡起那颗裂了缝的黑扣子,眼泪砸在扣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想起以前每天给阿保擦脸,想起它立在堂屋时带来的暖意,想起爸爸手指动的时候,

妈妈说“是阿保在帮忙”,现在它变成了这样,爸爸怎么办?妈妈定了定神,

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警察同志,

我家……我家的稻草人被人砍碎了,就在东屋,你们能不能来看看?”没过多久,

警察就来了,看了现场,并做了笔录。临走前,王警官说会派人在附近巡逻,

也会调一下路口的监控,让我们有情况随时联系。看着警车开走,妈妈蹲在院子里,

抱着阿保的外套碎片,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我走过去,把自己的小毛巾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