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山里的墨色还没被晨光撕开,只有东边山脊上悬着颗启明星,
像被山风磨亮的银钉,嵌在黛色的天幕上。
林老四摸黑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领口磨出的毛边蹭过脖颈,
带着常年浸在草药里的淡香,是他穿了十年的老伙计。他走到墙角,
双手握住那把老锄头的木柄,掌心贴上去时,能摸到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二十年里,
他上山下山、刨土挖药磨出来的印记,木柄被汗浸得发亮,包浆厚得能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
院角的老黄狗蜷在草垛上打盹,耳朵动了动,却没睁眼。它跟着林老四上山快八年了,
知道这个点出门,准是去寻那些藏在草木间的“宝贝”。林老四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像怕惊扰了山里的寂静。他刚跨出门槛,
露水就顺着草叶滴在裤脚上,凉意瞬间渗进布料,可他浑然不觉——心思全在前方的坡地,
连风掠过松枝的“沙沙”声,都能听出几分“哪片草丛藏着草药”的信号。
背篓里垫着层湿苔藓,是昨天傍晚从溪边采的,绿油油的,能保草药新鲜。
林老四摸了摸背篓侧袋,里面装着父亲传的小竹铲、一块旧布巾,
还有个铁皮小盒——盒里是银针和一小瓶酒精棉,是侄子小军上次回来给买的,
说“用针前消消毒,免得感染”。他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山上走,脚步轻得像山兔,
踩过沾露的苜蓿地时,草叶上的水珠“嗒嗒”落在石板路上,在墨色里溅出细碎的光。
“虎耳草要找背阴石缝,七叶一枝花爱贴半坡岩壁,
白芨得扒开三寸厚的腐叶...”他嘴里碎碎念着,声音压得极低,
怕惊飞了枝头打盹的山雀。这是父亲生前教他的“寻草诀”,三十年前,
父亲总牵着他的手在山里走,粗糙的手掌裹着他的小手,
指着岩缝里的草说“这是治咳嗽的枇杷叶,要摘带绒毛的,绒毛越密药效越好”,
又指着石下的根说“这是止血的白芨,须根像网子似的才好,断了根就不值钱了”。
如今父亲走了五年,这些话还像刻在骨头上,连哪块石头下藏着天麻,哪棵老松旁长着细辛,
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走到山脚下的老柿树旁,林老四停了停。这棵树是父亲年轻时种的,
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每年秋天结满红柿子。
他摸了摸树干上的疤——那是二十年前他采柴胡时,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父亲为了扶他,
胳膊撞在树干上留下的印子。“爹,今天去采七叶一枝花,村里二柱子他娘的风湿又犯了,
得用这个配药。”他对着树干轻声说,像是在跟父亲报备,风掠过树叶,
“沙沙”声像是回应。快到半山腰时,林老四突然顿住脚步,
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松针的清香,还飘着一缕淡淡的药香,
是七叶一枝花特有的味道。他从口袋里摸出旧布巾,擦了擦眼角的雾水,
眯起眼望向斜前方那片青黑色的岩壁。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岩石,可他还是看清了:岩缝里,
几株叶片呈七瓣、中间竖着一支紫花的植物,正随着山风轻轻晃,花瓣上的露水像碎钻,
在微光里闪着亮。“七叶一枝花!”他低呼一声,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
露出几分孩子似的欢喜。这东西金贵,治蛇咬、消炎最管用,
去年村里的二柱子上山砍柴被五步蛇咬了,腿肿得像水桶,
就是靠他采的七叶一枝花捣成泥敷上,才保住了腿。今年山里雨水多,草药长得稀,
他找了半个月,才在这处岩壁上见着这么几株。他放下锄头,
从背篓侧袋里掏出小竹铲——竹柄被父亲的手磨了几十年,光滑得像玉,
铲头带着淡淡的竹香。林老四手脚并用地往岩壁上爬,石缝里的碎石子硌得掌心发疼,
他却格外小心,每挪一步都要先踩实:右脚踩住那块突出的青石板,左脚抵住岩缝,
左手抓住一根老藤,确认稳了才敢往上挪。爬到近前,他先用竹铲轻轻扒开周围的腐叶,
动作轻得像在拂去婴儿脸上的绒毛,怕碰断草药的须根;再一点点刨开根部的泥土,
每一下都控制着力道,泥土簌簌落在他的蓝布褂上,他也没顾上拍。
直到整株七叶一枝花带着完整的根系露出来,白色的须根像网子似的裹着泥土,
他才松了口气。他从背篓里掏出那块湿苔藓,小心地把草药裹住,放进背篓最里面的夹层里,
又用干草垫了垫:“慢点儿,别蔫了,二柱子他娘还等着用呢。”刚把草药安顿好,
林老四正准备往下爬,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带着喘,穿透晨雾飘了上来:“四哥!
四哥!快下山!”他回头往下看,只见村东头的李二娃扎着个羊角辫,裤脚卷到膝盖,
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和草屑,正跌跌撞撞地往上爬,手里攥着个快被揉烂的蓝布巾。
“咋了二娃?你娘的腿疼又犯了?”林老四一边往下爬,一边大声问——二娃娘有老寒腿,
每到阴雨天就疼得直咧嘴,前几天他刚给采了些独活,晒干了让二娃拿回去泡酒,
按说该好些了。“不、不是我娘!”二娃爬到他跟前,弯着腰大口喘气,布巾往额头上一抹,
全是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是、是赵家爷爷!刚才在院里晒谷子,突然就晕倒了!
大山哥让我赶紧来找您,说、说晚了就来不及了!”林老四心里“咯噔”一下。
赵老爷子快八十了,是村里的老寿星,眼不花耳不聋,
平时扛着锄头下地、上山拾柴都不含糊,去年秋收时还帮着年轻人搬玉米,怎么会突然晕倒?
他没再多问,把锄头往背篓里一插,背起背篓就往山下冲。山路陡,露水打湿的石子滑得很,
他就踩着路边的草根走——这些草根扎得深,能防滑;四十多年的山路,每一步该踩哪里,
哪块石头松,哪段路有坑,早就刻进了他的脚底板。路过老柿树时,
老黄狗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跟在他身后跑,尾巴夹着,也知道情况紧急。
林老四顾不上管它,只觉得胸口发紧,脑子里全是赵老爷子平时的样子——每次见了他,
都要拉着他唠唠嗑,给他递袋旱烟,说“老四啊,你爹要是还在,见你这么能采药,
肯定高兴”。赶到赵家时,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端着碗的,有攥着毛巾的,
还有抱着孩子的,都急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念叨着“咋办”“要不要送镇医院”。
镇医院离村里有二十多里路,全是山路,现在去镇上的班车还没开,靠步行得走两个多小时,
怕是来不及。屋里的灯亮着,隔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能看见赵大山在屋里转圈,
身影晃得人眼晕。“让让,四哥来了!”有人喊了一声,人群像被分开的水流,
自动让出一条路,连平时爱说闲话的张老太,都赶紧往后退了退,怕挡着路。
林老四快步走进屋,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赵老爷子平时喝的养生茶,
是他给配的枸杞、菊花)混着焦虑的气息扑面而来。赵老爷子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脸色白得像张没染墨的宣纸,嘴唇却泛着青,胸口起伏得又浅又慢,像快没油的灯芯,
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林老四赶紧坐到床边,
先把手指搭在老爷子的手腕上——指尖能摸到脉搏,却跳得又快又乱,像没上弦的钟摆,
时有时无,力道弱得像羽毛。他又俯下身,轻轻翻开老爷子的眼皮,瞳孔有些散,边缘发虚,
不像平时那样有神;再捏开老爷子的嘴,用手电筒照了照舌苔(手电筒是小军给的,
说上山采药、夜里看病能用),舌苔又黄又厚,还带着点涩味,沾在牙齿上。
“是中毒的迹象。”他抬头问赵大山,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滚,滴在衣襟上,“今天老爷子吃了啥?仔细想想,别漏了。
”“就、就平常的小米粥,配了点腌萝卜,没别的啊!”赵大山搓着手,声音发颤,
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早上我还跟他一起晒谷子,他说嘴里没味,还喝了两碗粥呢,
怎么就突然晕了?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我刚才给他人中掐了半天,也没反应。
”林老四皱起眉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中暑不会脉象浮乱,也不会舌苔黄厚,
这分明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再想想,真没吃别的?比如野果、草药,或者别人送的东西?
”他追问,目光扫过屋里的人,希望有人能想起点什么。
赵大山的媳妇王桂兰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下大腿,声音带着哭腔:“我想起来了!
早上老爷子说嘴里淡,没胃口,自己去厨房泡了杯参茶喝!那参是前天王老五来村里卖的,
他说是什么野山参,从长白山挖的,便宜得很,我想着给老爷子补补气血,就买了半两,
花了五十块钱!“参茶?”林老四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像突然出鞘的刀,“参呢?
剩下的参片在哪?快拿来我看!”赵大山慌慌张张地跑到厨房,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递过来时手还在抖,油纸包上的红绳子都散了。林老四接过油纸包,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片黄棕色的根块,形状跟参确实像,有须根,有芦头,
表面还带着点泥土,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可他凑近闻了闻,
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真参带着淡淡的土香和参香,
闻着让人心里舒服;这东西却有股涩味,还带着点土腥味,像刚从烂泥里挖出来的。
他又用指甲刮了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一股辛辣的涩味直往喉咙里冲,
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赶紧吐在地上。“坏了!”他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这不是参!是商陆根!长得像参,却是毒的!”屋里的人都愣了,
赵大山急着问:“商陆根是啥?有毒会咋样?”“这东西根、茎、叶都有毒,尤其是根,
老年人代谢慢,吃了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昏迷、心跳停止!”林老四的声音带着急,
“要是今天送晚了,赵老爷子就没了!”屋里顿时炸了锅。“啥?毒的?王老五那杀千刀的,
敢卖毒药!”“这要是没人懂,老爷子这条命就没了!”赵大山气得眼睛都红了,
抓起墙角的扁担就要往外冲,脸涨得像猪肝:“我去找他算账!把他腿打断,
让他再也不敢害人!”“别慌!先救老爷子!”林老四喝住他,声音又稳了下来,
像定海神针。他知道现在找王老五没用,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转头对旁边的邻居张婶说:“张婶,麻烦你去我家,
让我媳妇把东屋架子第三格的甘草拿来,要粗点的,
十五根就行;再抓两把绿豆、一把金银花,越快越好!记住,甘草别拿错了,要是拿成苦参,
那可就糟了!”张婶点点头,拔腿就往外跑,鞋都差点跑掉,嘴里还念叨着“放心吧四哥,
我记着呢!甘草是甜的,苦参是苦的,错不了!”林老四又蹲到床边,
从背篓侧袋里掏出那个铁皮小盒,打开来——里面的银针排得整整齐齐,是父亲传给他的,
针尾还刻着小小的“林”字。他从盒里拿出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银针,
又在老爷子的合谷、人中、内关三个穴位上轻轻按了按,找准位置后,快速扎了进去。
银针很细,扎进去时老爷子没反应,林老四却不敢大意,手指轻轻捻着针尾,
眼睛紧紧盯着老爷子的脸。“大山,你去烧锅开水,把绿豆先煮上,
等甘草和金银花来了一起下锅,大火煮,煮到绿豆开花,别煮糊了!”他一边捻针,
一边吩咐,“煮好后先晾温,别烫着老爷子。”赵大山赶紧点头,转身往厨房跑,
脚步都有些踉跄。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没人说话,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老四捻针的轻微声响。王桂兰站在床边,眼泪不停地掉,
却不敢哭出声,怕打扰林老四。不到半小时,张婶就提着药包跑回来了,额头上全是汗,
头发都贴在了脸上。林老四的媳妇李秀莲也跟着来了,
手里还端着个砂锅——这砂锅是家里最老的一个,黑褐色的釉面都有些脱落,
却是炖草药最好的,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有给人治病时才拿出来。“甘草在这,我数了,
十五根粗的,没拿错!”李秀莲把药包递过来,又帮着王桂兰洗绿豆、泡金银花,
手指麻利得很——她跟着林老四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分辨草药,也知道哪些药该怎么处理。
绿豆要洗三遍,把浮在水上的空壳捞出来;金银花要挑掉里面的碎叶,只留花苞。
砂锅架在火炉上,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屋里很快飘起了草药的清香,混着绿豆的甜气,
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林老四每隔几分钟就摸一次老爷子的脉搏,又看一次他的眼皮,
心里暗暗着急——要是再过半小时还没反应,就真得想办法送镇医院了。药煮好后,
林老四先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嘴唇碰了碰,确认不烫了,
才用小勺一点点喂进老爷子嘴里。一开始老爷子没反应,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就用布巾轻轻擦干净,再喂第二勺,耐心得像在哄刚断奶的孩子。喂到第三勺时,
老爷子的喉咙突然动了动,咽下了药汁。林老四心里一喜,手却没停,
继续慢慢喂——整整小半碗药汁喂完,他才直起腰,额头上全是汗,后背的蓝布褂都湿透了,
贴在身上凉丝丝的。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老爷子的胸口起伏渐渐平稳了,
不再是那种浅得像要停的样子,脸色也慢慢有了点血色,从惨白变成了淡粉。
林老四拔了银针,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比刚才稳多了,虽然还弱,但至少跳得规律了,
像重新上了弦的钟摆。突然,老爷子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眼神还有点模糊,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水...渴...”“醒了!老爷子醒了!
”屋里的人都欢呼起来,赵大山一下子扑到床边,眼泪“唰”地掉下来,
紧紧攥着老爷子的手:“爹!您可醒了!吓死我了!您感觉咋样?还难受不?
”林老四站在旁边,看着老爷子喝了口水,脸色又好了些,才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等赵老爷子彻底缓过来,能说话了,
村里的人都气不过,拉着赵大山去找王老五算账。王老五住在村西头的破屋里,
屋顶漏了好几处,用塑料布盖着,平时靠倒腾点山货过活,为人油滑得很,见钱眼开。
一群人涌到他家门口时,王老五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见这阵仗,赶紧站起来,
脸上堆着笑:“各位乡亲,这是咋了?有事好说,别动手啊。”“好说?
你卖毒参给赵老爷子,差点害死他,还想好说?”赵大山气得发抖,
把手里的油纸包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这是啥?你说这是野山参,其实是商陆根!
”王老五一开始还嘴硬:“你们凭啥说是我卖的?这东西谁都能有,
说不定是你们自己弄错了!我卖的是正经参,从长白山进的,能有假?
”可当林老四拿出那包商陆根,又一字一句地说出商陆根的毒性——“这东西煮水喝,
成年人喝半碗就会吐,老年人喝了能昏迷,赵老爷子要是晚救半小时,
现在就不能说话了”——还有几个买过他“参”的村民也站出来指认,
说自己吃了后肚子不舒服,拉了好几天,王老五的脸慢慢白了,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哭着说:“我错了!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才去山上挖了商陆根,冒充野山参卖的!
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们饶了我吧!”村长赶来后,把村民都叫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开大会。
老槐树有上百年的树龄,枝繁叶茂,夏天能遮半亩地的荫,是村里的“议事厅”,
谁家有矛盾、村里有大事,都在这解决。村长敲着烟袋锅子,
声音洪亮得能传到村东头:“王老五这事,不是小事,是谋财害命!要是今天四哥不在,
赵老爷子这条命就没了!咱们村向来以诚信为本,祖祖辈辈都是实在人,
不能留这种害群之马,坏了咱们村的名声!”村民们都点头,
七嘴八舌地说“把他赶走”“不能让他再回来”“没收他的东西”。最后举手表决,
全票通过:把王老五赶出村子,没收他剩下的“假参”,以后不准他再踏进村一步,
要是敢回来,就报派出所。王老五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头都不敢抬,背着个破包袱,
手里攥着那包被没收又还给他的商陆根,路过赵家门口时,还对着屋里鞠了个躬,
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老黄狗跟在他身后,对着他“汪汪”叫了两声,
像是在替村民教训他。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赵大山就提着一篮子鸡蛋,
还有一坛自家酿的米酒,来到林老四家。鸡蛋是刚从鸡窝里捡的,还带着温乎气,
一个个圆滚滚的,透着新鲜;米酒坛上贴着张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多谢救命之恩”,
字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四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赵大山把东西放在桌上,
又抓住林老四的手,使劲晃了晃,手劲大得让林老四都有点疼,“要是没有你,我爹就没了,
我们家就散了!这鸡蛋你一定收下,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米酒是我存了三年的,
用自家种的糯米酿的,你尝尝,味道肯定好!”林老四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又从柜子里抓了把晒干的金银花,用纸包好递给赵大山:“回去给老爷子泡水喝,清热解毒,
这几天别让他吃油腻的,多喝小米粥、吃点青菜,清淡点好。要是还有不舒服,随时来找我,
别耽误了。”赵大山点点头,把金银花小心地揣进兜里,突然想起什么,
拍了下脑袋:“对了四哥,你那个侄子小军,不是大学毕业回来了吗?
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在村口散步,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跟城里的读书人一样,
他工作找得咋样了?”林老四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烟袋杆是竹子做的,
烟锅是铜的,也是父亲传下来的。他慢慢装烟丝,又用火柴点燃,吸了一口,
烟圈慢慢飘在空中,散成淡淡的白雾:“难啊。城里工作不好找,他学的是生物工程,
说是对口的少,投了不少简历,都没回音。回来半个月了,整天闷在屋里看书,也不咋说话,
我看着都着急。有时候想跟他唠唠,他又说我不懂,唉。”“那让他跟你学采药啊!
”赵大山眼睛一亮,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这一身本事,可是宝贝!
现在城里都兴吃草药养生,什么金银花茶、枸杞粥、蒲公英茶,卖得可火了!
你教他认药、炮制,以后你们叔侄俩一起做,准能赚钱,比在城里打工强!
”林老四苦笑了一下,又吸了口烟,烟锅“滋滋”地响:“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学这个?
天天上山,风吹日晒的,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手上全是老茧,又苦又累,
赚的钱还没城里打工多。小军是大学生,见过大世面,读的书比我吃的盐都多,
哪看得上咱这土法子?”“大伯,赵叔。”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带着点腼腆。林老四抬头一看,是小军来了。他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
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擦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本书,清瘦的脸上带着点笑意。
“我刚去山上转了转,看见赵叔的车在门口,就过来了。”他走进院,
把书放在石桌上——林老四瞥了一眼,是本《中华药典》,封面都翻得有点卷了,
书页上还夹着不少彩色书签,有的地方用铅笔标了记号。“小军啊,正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