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的流程总是被各种琐碎填满。
发新书、排值日表、竞选临时班委……
教室里像一锅刚烧开的水,持续不断地沸腾着,充斥着各种指令声、交谈声、书本的哗啦声。
沈惊鸿努力将注意力从身后强大的“干扰源”上剥离,专注于眼前的事务。
她和身边刚刚坐定的同桌,一个叫王楠、留着齐耳短发、看起来文静内向的女生,互相交换了一个友善而略带拘谨的微笑,算是初步认识了。
同时,她的目光也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前排靠中间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侧影极其动人的女生。
她个子娇小玲珑,扎着精致的公主头,几缕微卷的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
从沈惊鸿的角度看去,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精致,皮肤白皙细腻得近乎透明。
此刻正微微侧头和同桌低声说着什么,似乎被逗笑了,眉眼弯弯,像两泓清甜的月牙儿,透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呵护的甜美气质。
沈惊鸿立刻想起了名单上的名字——苏晓婉。
也想起了在排队时听到的议论和校园论坛上那些关于“校花预备役”、“从小美到大”的热帖。
果然人如其名,温婉可人。
她心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大概就是那种能轻易获得男生好感、让老师也格外宽容的类型吧?
像橱窗里精心摆放的、易碎的瓷娃娃。
“嘿,同学!”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随意的熟稔,距离很近,几乎就在她耳后。
沈惊鸿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缓慢地、带着点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侧过一点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
入眼的是身后男生探过来的上半身。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她椅背的顶端,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透着一种干净利落的力量感。
这双手……有种与主人张扬气质不太相符的、近乎艺术品般的好看。
“借支笔呗?”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坦荡地看着她,那双深邃如星夜的眼眸近距离看,冲击力简直成倍增长。
沈惊鸿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
“我的笔袋好像忘在宿舍了,寸步难行啊。”
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理直气壮的请求。
“……”
沈惊鸿顿住了,大脑在“拒绝这种自来熟行为”的理智和“一支笔而已何必小题大做”的现实中飞速权衡。
最终,在对方坦然目光的注视下,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从自己那个磨砂质感的蓝色笔袋里,抽出一支最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签字笔,递了过去。
全程紧抿着唇,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眼神示意:拿去。
“谢啦!”
身后的男生接过笔,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指。
那触感微凉,带着点大概是常年打球留下的薄茧,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沈惊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一股细微的麻痒感顺着指尖窜上小臂。
他倒是浑不在意,拿着笔就缩了回去,然后在他摊开在桌面的崭新数学课本扉页上,手腕悬动,笔走龙蛇,极其流畅地签下了三个大字——
顾临渊!
沈惊鸿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字。
顾临渊!他真的是那个顾临渊!
那个让她觉得名字带着点故作文艺、甚至有点装腔作势的顾临渊!
竟然就是身后这个身高腿长、存在感爆棚、还带着点痞气的家伙!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那点微澜瞬间变成了惊涛。
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手字!
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洒脱不羁的气势。
起笔如刀劈斧凿,转折处却圆融贯通,收放自如,结构舒展大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韵味。
和他的人一样,张扬又极具视觉冲击力。
这哪里是签名?分明是艺术品!
她的心湖仿佛又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不已。
她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执念——对字写得好看的人,天然带着一层滤镜般的欣赏。
“哇靠!顾临渊,你这字也太帅了吧?练过书法?大师级别的啊!”
顾临渊的同桌,一个头发剃成板寸、浓眉大眼、一看就很外向活泼的男生立刻凑过头去。
盯着那签名,毫不掩饰地大声赞叹,声音洪亮得吸引了周围好几道目光。
沈惊鸿认得他,刚才他坐下时就大咧咧地拍过顾临渊的肩膀,嗓门洪亮地自我介绍。
“嘿哥们儿,我叫张扬!以后罩着你啊!”
人如其名,张扬得很。
“还行吧,瞎写写。”
顾临渊懒懒地回应,语气平淡,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神采,却泄露了他对自己这手字的自信,听不出半点谦虚。
“靠!这还叫瞎写?让不让人活了!哥们儿,以后作业借我瞻仰瞻仰啊!我叫张扬,张扬的张,张扬的扬!”
张扬自来熟地一把勾住顾临渊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两人身高相仿,一个张扬外放,一个慵懒内敛,气场却意外地合拍,几句话的功夫就熟络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
沈惊鸿默默地转回头,在自己书的扉页上,也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名字:沈惊鸿。
她的字娟秀工整,横平竖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清丽雅致。
但比起身后那手惊艳脱俗、充满生命力的行楷,立刻显得过于规矩、甚至有些刻板了。
她抿了抿唇,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较量和不甘。
“沈惊鸿,很好听的名字啊!”
身后的少年不紧不慢的嘟囔了一句,伴着嘟囔声稍后而起的是随意落座时桌椅的摩擦声。
原来他一直等着沈惊鸿写名字。
沈惊鸿的脸却一下次红到了耳根。
放学**如同解放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教室里的热情,桌椅板凳的碰撞声、欢呼声、呼朋引伴声汇成一片。
沈惊鸿迅速将书本塞进书包,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心跳失序又莫名烦躁的环境。
“喂,沈惊鸿!”
那个清朗的声音带着点穿透力,再次响起。
沈惊鸿动作一滞,不得不再次侧过头。
顾临渊正看着她,手里捏着她那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笔还你。谢了。”
他递过来,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惊艳的签名和此刻的归还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嗯。”
沈惊鸿接过笔,指尖再次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
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把笔塞进笔袋深处,拎起书包就想快步离开。
“哎,等等。”
顾临渊的声音带着点玩味,又一次叫住了她。
沈惊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眉头微蹙。
他指了指她的后脑勺,嘴角勾起一抹清晰可见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促狭笑意:“你头发上……沾了片小纸屑。”
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小发现。
沈惊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辫梢,果然在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末端,捻到一小片白色的、大概是刚才发书时不小心蹭上的碎纸屑。
一丝窘迫瞬间爬上脸颊,她有些慌乱地捻掉纸屑,耳根开始发热。
“好了。”
顾临渊看着她迅速蔓延开红晕的耳尖和强作镇定的表情,似乎觉得这反应格外有趣。
他突然伸出手指,极其快速地、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拽了一下她垂在肩侧的马尾辫末端。
“你!”
沈惊鸿猝不及防!头皮被扯得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感!
这突如其来的、过分亲昵又带着轻佻的举动,像点燃了**桶的引线,让她瞬间炸毛!
她猛地转过身,清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起两簇被冒犯的、愤怒的小火苗,直直射向顾临渊!
从小到大,她何曾被哪个男生这样无礼地对待过!
这简直是对她界限的粗暴侵犯!
“哈哈,开个玩笑嘛!别生气!”
顾临渊被她这炸毛小猫似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又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得可以去拍广告的白牙,在傍晚斜射进教室的橘红色光线里晃得人眼花。
他似乎觉得沈惊鸿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特别有意思,毫无诚意地摆摆手,拎起自己随意挂在椅背上的书包,“走了走了!明天见!”
说完,长腿一迈,几步就轻松地跨出了教室门,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放学走廊里喧嚣的人潮。
“嘿,美女,明天见啊!”张扬赶紧抓起书包跟上,还不忘回头冲沈惊鸿挤眉弄眼地喊了一句,语气轻佻。
沈惊鸿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用力到发白,胸口因为愤怒和羞恼而微微起伏。
马尾辫被拽过的地方,那丝刺痛感似乎还在,更强烈的是那种被冒犯的委屈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混杂在一起,让她白皙的脸颊彻底染上了一层薄怒的绯红。
“神经病!”
她对着顾临渊消失的门口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然而,心底某个被强行忽略的角落,却因为他那句带着笑意、仿佛理所当然的“明天见”,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澜,搅乱了原本的愤怒。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慷慨地泼洒进教室,将桌椅染成温暖的橙红,也在地板上拉长了少女孤立的影子。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转身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声鼎沸,少年少女们带着放学的雀跃,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汗味、喧闹和蓬勃的活力。
她沉默地汇入这欢快的洪流,脑海里却像坏掉的放映机,固执地反复回放着那个逆光走来的、浑身笼罩着光晕的身影,和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光与影的交错,皂角香气的微风,指尖微凉的触感,还有那记轻佻又让人心跳彻底失控的拽发……
高中生活的真正序幕,就这样以一种充满戏剧性、完全超出她掌控的方式,轰然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