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
他转过身,看向昏迷的阿土和他的奶奶。
他走过去,指尖凝聚起一抹微光,轻轻点在阿土的眉心。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阿土关于“苏尘”和今晚这场恐怖经历的记忆,全部抹去、封存。在他新的记忆里,只是一位路过的游方郎中,治好了他的伤,留下一些银钱,便飘然离去了。
做完这一切,林七t夜从姬无涯留下的灰烬中,翻出了一个储物袋。他没有看里面的东西,直接扔在了阿土家的米缸旁边。
这些财富,足够他们祖孙二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却曾带给他一丝虚假温暖的茅草屋,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黑暗之中。
风,停了。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满大地。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林七夜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头,望向遥远的、青岚宗所在的方向。
“凌虚子……赵元昊……”
他的声音,像是在黑夜中磨砺的刀锋。
“我回来了。”夜色浓稠如墨,将林七夜的身影彻底吞噬。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茅草屋,连同那份短暂的虚假安宁,都已化作无关紧要的过往。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碎裂的冰面上,小心翼翼。
体内的力量在奔涌,像一头被强行塞进窄小笼子的凶兽,疯狂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金丹中期的邪力,混杂着姬无涯一生的怨毒与疯狂,正试图反客为主,占据这具新的躯壳。
“嗬……”
林七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靠在一棵枯树上,额头青筋暴起。
皮肤之下,那些黑色的纹路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像活物一般,在他的血肉间游走、蔓延,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脑海。
姬无涯的记忆,如同亿万只尖叫的蝗虫,啃食着他的神智。
杀戮、背叛、淫乐、修炼邪功时走火入魔的恐怖幻象……一幕幕,一声声,巨细无靡,感同身受。
林七夜的视野开始扭曲。
眼前的枯树仿佛长出了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夜风的呼啸变成了凄厉的哀嚎,那源自葬仙墟的低语,此刻在他耳边汇聚成了一首清晰可闻的、渎神的歌谣。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找个地方,降服这头野兽。
否则,他不会被任何敌人杀死,而是会被自己活活撑爆,或者彻底沦为一个只知杀戮的疯子。
他强撑着身体,凭借着从姬无涯记忆里扒出来的,对这片区域的熟悉感,跌跌撞撞地向着几十里外一处荒废的矿洞走去。
那里,是他今晚的战场。
一个只属于他和疯狂的战场。
……
青岚宗,凌云峰顶。
云雾缭绕的大殿内,檀香袅袅。
凌虚子盘坐于蒲团之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派仙风道骨。
他正在打坐,但心神不宁。
就在刚才,他留在姬无涯身上的一道用以追踪和示警的“牵魂引”,突然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征兆。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根源上直接抹去。
凌虚子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没有平日的慈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姬无涯死了?”
他自言自语,声音低沉。
这本身不是大事。一个金丹中期的魔修,死了也就死了。他们之间的交易本就见不得光,死无对证反而更好。
但问题在于,他是怎么死的?
谁杀了他?
姬无涯虽然为人残忍多疑,但一身邪功诡谲霸道,保命手段极多。能让他连一丝求救讯息都传不出来就毙命的,绝非等闲之辈。
是哪个正道的老家伙路过,顺手除魔卫道了?
还是……他招惹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凌虚子手指快速掐算,天机一片混沌,什么都算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像一盘自己掌控的棋局,突然跳进来一个看不见的棋手,搅乱了所有的部署。
“元昊。”他淡淡开口。
殿外,一道身影迅速闪入,恭敬地跪下。
“师父。”
来人正是赵元昊。他身着华贵的宗门亲传弟子服饰,面如冠玉,气息沉稳,赫然已是金丹初期的修为。自从移植了林七夜的灵根,他的修行一日千里,早已成为青岚宗年轻一辈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去查一件事。”凌虚子的声音不带感情,“黑风山的姬无涯,死了。你去看看,是谁动的手,用什么手段。查仔细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赵元昊愣了一下。
姬无涯?那个和师父有秘密来往的魔头?
他不敢多问,立刻叩首:“弟子遵命。”
他站起身,正要退下,却又被凌虚子叫住。
“小雨……那个丫头,最近怎么样了?”
提到林小雨,赵元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贪婪,有占有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躬身回答:“回师父,林师妹……还是老样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弟子送去的丹药、法衣,她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
自从林七夜那个废物死后,他便对林小雨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在他看来,自己如今是宗门天骄,前途无量,林小雨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有什么理由拒绝?
可她偏偏就拒绝了。
那清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东西。
这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赵元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废物。”凌虚子冷哼一声,不知是在骂林小雨不识抬举,还是在骂赵元昊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罢了。你先去办正事。至于她……”凌虚子的声音变得更加幽冷,“她跑不了。等为师的‘大计’功成,她会明白,谁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是,师父!”
赵元昊心头一凛,恭敬退下。
大殿内,重归寂静。
凌虚子缓缓闭上眼,但眉心那道深深的皱纹,却再也无法舒展开。
他总有一种预感。
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这种感觉的源头,似乎指向了那个他早已认定化为枯骨的……禁忌之地。
葬仙墟。
……
废弃的矿洞深处,阴冷潮湿。
林七夜盘膝而坐,全身被一层薄薄的黑气笼罩。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汗水混杂着黑色的污血,浸透了衣衫。
他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
神魂为战场,意志为兵卒,敌人,就是姬无涯那庞大、驳杂、充满疯狂与怨毒的记忆洪流。
他不能被动承受,那只会让他的精神被冲垮,彻底疯掉。
他必须主动出击!
以他自己的意志,去碾碎、撕裂、咀嚼、消化掉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归墟残卷》中那诡异的法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他不是在修炼,而是在用一种更加疯狂的方式,去吞噬另一种疯狂。
“杀!杀!杀!天下可杀之人,皆当杀之!”
姬无涯少年时被仇家灭门的怨恨,在他脑中嘶吼。
“哈哈哈!师父,你的功力,徒儿就收下了!”
背叛师门,吸干师父功力的狂喜,冲击着他的理智。
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一种种极端的情绪,轮番上阵。
林七t夜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渗出鲜血。
他的意识在惊涛骇浪中,如同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但他死死守着心中那一点清明——复仇的火焰。
对凌虚子的恨,对赵元昊的恨,对所有背叛者的恨!
还有对妹妹小雨的担忧与牵挂。
这些,是他对抗疯狂的船锚。
“你的恨,不够强。”
“你的恶,不够纯粹。”
“你的疯狂,不及我万一!”
林七夜在心中对着那股记忆洪流咆哮。他强行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柄漆黑的刀,狠狠斩向那些画面。
斩碎,吞噬!
再斩碎,再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脑海中的嘶吼声渐渐平息,那片混乱的记忆海洋,终于被他强行镇压、梳理。
林七夜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深邃得如同寒潭,但潭底,却燃烧着一簇幽幽的鬼火。
他成功了。
他不仅降服了姬无涯的力量,还真正意义上,将姬无涯的记忆,变成了自己的“资料库”。
功法、秘术、人脉、仇家、藏宝地……
以及,那场与凌虚子的交易细节。
“黑水城,万药楼,鬼手……”
林七夜低声念出三个词。
这是姬无涯记忆中,关于那场交易的关键信息。
凌虚子为了炼制一枚突破瓶颈的禁忌丹药“逆尘丹”,需要一味主药——“魂婴果”。此物乃是魔道至宝,正道难寻。于是,他通过一个叫“鬼手”的中间人,在三教九流汇聚的法外之地“黑水城”,与常年盘踞在那里的魔修姬无涯搭上了线。
他以宗门三件极品法器和一本地阶功法为代价,换取姬无涯手中的魂婴果。
而交易的地点,就在黑水城的“万药楼”。
一切都清晰了。
林七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真是天助我也。
他原本还在苦恼,该如何向庞大的青岚宗复仇。直接杀上山门,无异于以卵击石。
现在,他有了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凌虚子。
你那道貌岸然的画皮,就让我从黑水城开始,一层一层,给你剥下来!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股收放自如、却又带着一丝邪异的诡异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废人林七夜了。
从今往后,他将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复仇者。
他需要一个新身份。
他想了想,从姬无涯的记忆中,翻出了一门低劣但实用的小法术——“易骨诀”。
这法术无法做到完美伪装,但可以微调人的骨骼和肌肉,改变容貌和身形。对于神仙难辨的高阶修士没用,但用来糊弄金丹及以下,足够了。
他催动体内那股黑色的邪力,灌入全身骨骼。
一阵令人牙酸的“噼啪”声中,他的身形拔高了几分,面部轮廓变得更加硬朗、冷峻,原本清秀的眉眼,多了一丝邪气和沧桑。
他从姬无涯留下的储物袋里,翻出了一套干净的黑色劲装换上。
对着水洼里倒映出的陌生面孔,他沉默了片刻。
“从今往后,我名……夜魔。”
……
三日后,黑水城。
这是一座建立在灰色地带的城市,不属于任何宗门,也不受大胤王朝的律法管辖。
城墙由巨大的黑石垒成,上面布满了刀剑劈砍和法术轰击的痕迹,诉说着此地的混乱与血腥。
城门口,没有守卫,只有几个眼神不善的散修,像秃鹫一样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似乎在寻找可以下手的肥羊。
林七夜,或者说夜魔,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背着一柄用黑布包裹的、不知是刀是剑的武器,走进了城门。
他身上的气息,经过《归墟残卷》法门的刻意收敛,变得极为诡异。
既有金丹修士的威压,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死气。
这种气息,在黑水城这种地方,反而是最好的护身符。
那些原本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之后,都纷纷带着忌惮移开了。
这里的人,最擅长趋利避害。他们能感觉到,这个黑衣人,不好惹。
林七夜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城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争吵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里什么都有。
被正道宗门通缉的魔修,在这里公开饮酒。
来历不明的法宝、丹药,被随意摆在路边的地摊上。
甚至还有人在兜售活生生的“炉鼎”。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草和欲望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罪恶的温床,也是冒险者的天堂。
但就在林七夜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他体内的诡异气旋,突然微微一滞。
他那双被污染过的“真实之眼”,看到了一缕极不协调的“色彩”。
在街角,两个身穿制式黑袍、脸上戴着冰冷银色面具的人,正缓步走过。
他们的气息,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那不是正道修士的浩然正气,也不是魔道修士的阴邪诡谲。
而是一种……死寂。
如同淬炼了千百遍的精铁,冰冷、纯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林七夜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他的“真实之眼”看得更深。
他看到这两个人的能量核心,并非丹田,而是一种精密、复杂的符文构造体,在胸口缓缓运转。他们的面具,不仅仅是遮掩容貌,更是一种强大的法器,隔绝了外界一切精神层面的探查与污染。
这两个人,更像是两具披着人皮的……杀戮傀儡。
就在此时,其中一人似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侧头朝林七夜的方向看来。
他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上面的指针,正对着林七夜的方向,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有反应。”戴面具的人声音嘶哑,像是金属摩擦。
“嗯,一闪即逝的‘墟息’……和三天前黑风山那边的能量残秽同源。”另一个人回答,声音同样没有起伏,“目标很警觉,已经隐匿了。”
“锁定不了。看来是个老手。”
“将此地列为重点监视区。上报,申请调派‘镇魔瞳’。”
“可。”
两人简单交流几句,便若无其事地转身,融入了人流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林七t夜却已是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刚才本能地催动《归墟残卷》的法门,将自身所有与古神污染相关的气息,全部收缩进了丹田那个诡异的气旋深处,模拟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邪修。
那股被窥探的感觉,才随之消失。
“天机阁……巡天卫。”
林七夜的脑海中,浮现出铁山临死前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姬无涯记忆里,对这个神秘组织深深的恐惧。
大胤王朝监控天下的鹰犬,专门处理与“污染”、“禁忌”相关的事件。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冲着我来的?
不对。
林七夜迅速冷静下来。
他杀死姬无涯,吞噬其力量,确实会留下一些痕迹,一些被他们称为“墟息”的能量残秽。
他们应该是循着痕迹追查至此,但他们并不知道目标是谁,长什么样。
他们只是在“捕捞”,而自己,是那条不小心触动了渔网的鱼。
林七夜眼神闪烁。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被这群疯狗盯上,复仇计划的风险,无疑会大大增加。
他必须更加小心。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不动声色地拐进一条小巷,七拐八绕之后,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茶馆。
他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将对面那座奢华、张扬的五层高楼,尽收眼底。
万药楼。
黑水城最大的药材、丹药交易中心。
也是他复仇计划的第一站。
他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用冰冷的目光,观察着每一个进出万药楼的人。
他在等。
等那个叫“鬼手”的男人出现。
同时,也在脑中,构思着一个能将凌虚子拖下水的、恶毒而周密的计划。
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