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窗外的雨像旧胶片里的噪点,一层一层打在窗台上。沈卿把锅里的粥关了火,搅了搅,
又把火重新开小。她知道陆程不会在这时候回家,可手还是下意识地把碗摆上两只,
筷子放平,筷托朝里。手机在餐边柜震了一下,是公司群里编辑催她审一个选题。
她回了个“明早给”,想了想,又删掉那四个字,换成更客气的“收到,明早发”。
删与改之间,粥溢出了一点,她赶紧擦掉,手背被烫得一缩。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八点四十响起,她下意识看向门口,没去猜测表情,只看鞋底的水渍。
雨丝把他肩头弄湿了,他把伞靠在门口的角落,手腕一抖,水珠四散。“吃过了?”他问。
“等你。”她把粥盛出来,白气袅袅,像与夜色议和的礼节。他坐下,筷子夹了两口,
手机亮了,屏幕那端的头像是一朵黄色的花。她没看清名字,却看见消息框里跳出一个笑脸。
“公司群。”他抬眼,像给一个解释,又像不给。她点头,把他碗里刚才漂起的米粒刮回去,
像补救一件无关紧要却必须完成的小事。雨更密了。电视里是无声的新闻画面,
汽水般的字幕在屏幕下端滚过。她关了电视,沉默像另一台没声音的电视,
投影在每一面墙上。“周五公司有个晚会。”他放下筷子,指节磕了一下桌沿,“可能会晚。
”“嗯。”她把他的碗拿起来添了一勺,“要不要我给你送一件衬衫过去?”“不用。
”他顿了顿,“你不用折腾。”这一句“不用”,落在她耳朵里像许多次日常搭建的脚手架,
既稳固,又冷硬。她笑了一下,没露齿,像把笑也浸在白粥里,淡到没有味道。饭后,
他去了书房。门半掩着,光从缝隙里流出来,她想敲门,又不想打扰。她端着果皮去厨房,
垃圾袋的口系得很整齐。她做家务的时候,总用一种几近苛刻的整齐去对抗某种不可控。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沈母的视频请求。她走到卧室接起,镜头那头的厨房昏黄,
母亲的围裙上印着半褪色的草莓。“你爸说,周末让你回一趟。你上回买的米用完了。
”“我给你们寄。”她压低声音,“我这周末可能……要加班。”“又加班?”母亲叹气,
“别把自己搭进去。家里,就你一个人懂事,也就你最会忍。”“妈,我挺好的。
”她把话说轻,像怕惊动卧室的空气,“你照顾好自己。”母亲没说“你们关系怎么样”,
也没说“他对你好不好”。这些话在上一回吃饭时都说过,积攒的无奈像锅底糊过的一层饭,
刮不干净,只能加水煮开再慢慢掀。挂了电话,她坐在床边,盯着脚趾发呆。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挺好”,但“挺好”比“讲清楚”更像是一件还能握住的东西。
夜里十一点,书房的灯灭了。他出来时,领口有一处不明显的折痕,像匆忙里留下的小证据。
“睡吧。”他把杯子放在床头,“你明天不是还有会。”“嗯。”她把被子掖到腰间,
灯暗下去,窗外的雨声被夜吞没,剩下一种更细的,像旧照片上的划痕。她闭眼的时候,
余光里看见他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短暂浮现一个名字——“澜”。她没来得及看全,
光已经没了。她没问,像过去许多次没问,这种不问不是信任,是习惯。
周五的晚会在一家新开的酒店。出版社那边临时有个作者到访,她被拖了一个下午,
六点半才从地铁口出来,雨停了,路边的树叶挂着水珠。酒店门口铺着红毯,
玻璃门内里有香槟和笑声。她站在大厅里,像站在一部高音量的影片外,隔着门板听对白。
抬头时,她看见二楼的旋梯口,一排灯把人影切成碎片。那个侧脸很熟,是陆程。他在笑,
身边站着一个穿银灰裙的女人,肩胛线漂亮,脸偏过来,眼睛里有易碎的光。“陆总,
这边请。”有人喊。女人把手搭在栏杆上,指尖绕过饰物的纹样。她笑的时候,
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沈卿没上去,她在一楼的角落坐了两分钟,
给自己找了一个“路过”的理由,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要打扰”的理由。
她最终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把头发别到耳后,确认自己看起来“不狼狈”。
镜子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在补口红。“你看二楼那个银灰裙吗?超级美,
是陆程他们公司的林澜,好像跟他很熟。”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那当然,
听说项目都在她手上。陆总不是……已婚?”另一个拖长尾音。“已婚又怎样,工作需要嘛。
”她们笑了一下,声音像玻璃轻击。她洗手,水声盖过片段的语句。她擦干手指,走出去,
站在走廊边上的落地窗前。玻璃外是城市的灯海,每一盏都在自己的格子里亮着,互不打扰,
井然有序,却各自孤单。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是一条银行短信,工资到账。
她看了一眼数字,心里升起一种毫无意义的安定。七点二十,她决定发消息:“你忙完了吗?
”五分钟后,未读。她没有再发第二条。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电梯门开了,他和几个人从里面出来,笑声随脚步一同扩散。林澜跟在他身后,
边走边说什么,目光自然地投向他的侧脸。他看见了她,笑声像被关掉的音响,
干净利落消失。两秒的空白之后,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并不惊喜,
更像是对流程之外的插曲不太耐烦。“路过。”她的答案很早就准备好了,“顺便看看。
”“我这边还有个敬酒。”他抬手指了指厅里,“你先回去吧,别在这儿等。
”林澜从他身后看了她一眼,笑,很礼貌:“沈姐,晚上好。”“晚上好。”她点头,
声音冷静得像某个配音演员。他走了,又投入灯光和碰杯声里。她站在原地两秒,
转身出了酒店,晚风拂过,街口的烤串味浓得像刚刚从某人的衣袖里抖出来。
她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等了两班,都拥挤。她不喜欢挤,末了叫了车。
车窗外的城市看起来像一卷展开的报纸,消息密集,重点分不清。回到家已经八点半。
她换下外套,去厨房倒杯水。手机亮了,是他的消息:“刚才临时应酬。你回了?
”她看着那八个字,指尖停了两秒,回:“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张照片,
桌上是酒杯,背景模糊,是人群和灯。角落里,不经意地露出林澜裙摆的一角。
她盯着那一角看了很久,好像那一角能回答很多问题,又好像什么也回答不了。九点十五,
他又发来一句:“别等我。”她回:“好。”“好”字发出去,她把手机扣在桌上。
屋子里又安静了。她把洗衣机开了,水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循环,像一种无害的喧嚣。十一点,
门锁响了。他进来时带着酒味,整个人像被灯光烤过,有一层薄薄的热。“怎么还没睡?
”他解开袖扣,抬眼看她。“等洗衣机结束。”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你喝点。
”他接过,没喝,手机在他掌心里震。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看见“澜”的字样。
这次她看清了姓——林。她没移开视线。他也没遮掩,像是一个不需要解释的事实。“工作。
”他先说,“项目上有点事。”“这么晚了还项目?”她问,语气平静,
“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我有分寸。”他放下水杯,“别无理取闹。”“我没有。
”她把“没有”说得很慢,“我只是问。”“问这种问题,像查岗。”他笑了一下,
却不温和,“你应该知道我在忙什么。”她没再说话。她突然想到下午母亲说的“会忍”。
她不确定这是忍,还是她已经把话语的力气用在别的地方。沉默拉长,他像意识到什么,
语调缓了点:“公司这段时间确实紧。你别多想。”“我没想。”她把杯子拿回去,
倒掉了半杯温水,手的动作很轻,“你去洗澡吧。”他往浴室走,手机又响了。他停下,
回头看她一眼,像在确认她的态度。她垂下视线,指节抵在桌面上,没看他。水声响起来,
她把他的外套拿起来抖平,口袋里有东西磕到桌面,是一张发票。她展开,是晚会的餐饮单,
上面有一栏“陪同人员:林澜”。她把纸又折回去,放回原处。
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克制得近乎仪式。他洗完出来,水汽跟着他,
浴室镜子上有指尖抹过的痕迹。她忽然觉得累了,像把一整天的重量背到了夜里。
“周日我妈说,让我们回去吃饭。”他擦头发,“你安排一下。”“这周日我可能要加班。
”她平静地说,“你自己去吧。”他抬眼,眉心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只是这顿饭你们更自在。”他笑了一声,
那笑没有温度:“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妈对着干?”“我没有。”她把声音压下,
“我只是……不太舒服。”“你哪里不舒服?”他问,眼神有一瞬的锋利,“还是说,
你今天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你。”她说,“在灯光很好的一处。”他没接话。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像被什么夹住,时间的齿轮咬得过紧,发出细小的响。
他最终摊开手:“沈卿,我工作上的事,你别揣测。”她点头:“好。”“好”字落地,
像一个随时可以被捡起的承诺,又轻又薄。他回书房,门关上。她关了客厅的灯,
坐在黑暗里,手机屏幕亮着。她点开相册,随手翻到去年夏天,他们去海边的照片。
海是一整面温和的蓝,他们站在沙子上,她笑得很用力,他的手搭在她肩上。
她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又把照片划走。床头的闹钟在滴答。她忽然想起刚才玻璃外的城市,
每一盏灯在自己的格子里亮着,井然有序,各自孤单。她把被子铺开,
像铺开一个决定的前奏,却没有词。夜里,她做了一个短的梦。
梦里她在一个很长的走廊尽头,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后亮着灯,她知道有人在等她。
她走过去,手扶上门把,往下一按,门轻轻地关上了。醒来时,窗外雨停了。她坐起来,
枕边的手机静静地躺着,一条新的消息躺在屏幕上,时间是半夜两点四十七。发送人:林澜。
短短一句:“陆总,明天的材料我又修了一版,您看看。”她看着那句“您”,忽然明白,
这种客气才是最锋利的距离。她把手机放回原处,呼吸慢下来。她知道,
有些东西开始在体内变硬,像一块无色的石头,沉在水底,不响,沉稳,且不可逆。
2沈卿的日子,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早晨六点半,她还是会准时起床,煮粥,烤两片面包。
陆程出门前,吃或不吃,她都不再追问。公司里,新一批稿件压在她桌上。她逐字逐句改,
眼神专注,动作克制。旁人眼里,她是温吞可靠的编辑,从不出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一次按下删除键,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跟着颤了一下。午休时,几位同事凑在茶水间聊天。
有人八卦:“听说陆程他们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是和林澜负责的。”另一个笑:“林澜啊,
我见过,气质真好。”沈卿端着水杯,默默转身离开。走廊的灯光太亮,她一时有些眩晕。
晚上八点,陆程才回。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茶几上放着一个刚出炉的陶瓷香薰,气味安静,
淡淡的。“还不睡?”他把外套扔在椅背上,声音有些疲惫。“等你。”她合上书。
“没必要。”他走向书房,手机还在响。她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
她真的不再等,他会不会有一丝慌张?周六晚上,两人被陆母喊去吃饭。餐桌上,
陆母故意挑刺:“沈卿啊,你都三十多了,还没生个孩子。再拖下去,
陆程的事业都忙到那样,将来还指望谁?”沈卿轻声说:“我们还没准备好。”“准备什么?
女人的价值就在这上面。”陆母冷哼,“你要真为这个家好,就别光想着自己。
”陆程没有出声,只埋头喝汤。沈卿手里的筷子捏得发白,指节微微发颤。饭后,
陆母又把儿子拉到一旁,声音压低却故意让她听见:“你也该想清楚,别被一个女人拖累。
”沈卿没吭声,她走到院子里,夜风拂过脸颊,凉得刺骨。回家路上,
沈卿终于开口:“**话,我都听见了。”陆程握着方向盘,沉默几秒,
才道:“她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可她每次都这样。”她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压抑的愤怒,“你从来没替我说过一句话。”他眉头一皱:“你就不能大度点?
她是长辈,你顶什么?”沈卿愣了,笑容冷下来:“所以,你希望我永远忍下去,对吗?
”他没回答。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雨刷的摩擦声。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这段婚姻就像这场雨,落得急,落得狠,但谁都不肯伸手替她撑一把伞。那晚,她辗转反侧,
凌晨两点起身倒水。经过书房时,门虚掩着,电脑屏幕亮着。她看见陆程坐在桌前,
低声打电话。屏幕右下角跳出消息框:林澜发来的。内容简单:“陆总,辛苦了。
”后面跟着一个贴心的表情符号。沈卿站在门口,没推门,也没出声。水杯里的水渐渐凉了。
她转身回卧室,把灯关掉,黑暗里睁着眼,心口像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住。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在这段婚姻里,已经越来越透明了。3清明前一周,陆母说膝盖不舒服,
要到城里做理疗。电话里,她语气平平:“你们那儿空着房,就住几天。”“我去接您。
”沈卿把话说得周全。陆母来时,拎着两大包土特产,第一句便是:“你们家味道重,
窗子不常开吧。”她套上鞋套在客厅绕了一圈,像在参观一处需要整改的工地。
“我每天都开窗。”沈卿笑,指了指空气净化器,“这个一直开着。”“机器哪有通风好。
”陆母打开阳台门,冷风涌进来。她看见餐边柜上的香薰,皱眉,“这些东西,
都是小女孩儿玩意儿。”沈卿把门掩上了一半,心里默数到三,再把门彻底关了。
晚上吃饭时,陆母不动声色地把菜盘子挪了两次:“这鱼刺多,程子不爱吃,
你也不知道挑一下。”“我做了土豆牛腩。”沈卿把那盘推到陆程面前,“你最爱吃。
”“嗯。”他低头夹菜,算是给了个面子。陆母放下筷子,看着沈卿:“我住这几天,
你就早些回家。女人嘛,家要紧。”“我尽量。”她轻轻说。“不是尽量,是要紧。
”陆母重复,咬字更重。话落地的声音,像是把一个看不见的规矩钉上了墙。第二天一早,
陆母把客厅的装饰画取下来,换上她带来的山水幅。她把厨房的调料摆位全改了,
把碗碟分门别类地重排,打开水槽下的柜门看了看,叹:“收纳不好,能招虫。”午饭后,
她又拿着一张小纸条,像检察官一样念:“卫生间的毛巾要区分,客用、家用、脚垫,
你们不讲究。我那儿都是分得清清楚楚。”沈卿端着刚洗好的毛巾,指尖湿冷。
她想解释“我们一直分着”,却在空气里嚼碎了这句话。晚上陆程回得更晚。
陆母靠在沙发上刷短视频,一个劲儿地笑,笑完又叹:“现在小姑娘个个会打扮,会说话,
难怪领导都爱带身边。”“妈。”沈卿把一碗雪梨汤放下,“趁热喝。
”“你自己也该学着点。”陆母接过碗,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别一天到晚做些没用的。
”第三天,陆母的理疗预约改了时间,让她在公司会上一口气怔了半秒。
同事轻轻碰她:“你手机响。”她回了条“知道了”,请了半天假。等在医院走廊,
白墙光洁,坐椅冰凉。陆母看着医生指点膝盖,嘴里应着,出门却说:“也就那点意思,
还不是我自己养着。医生都年轻。唉,现在人靠不住。”她一路皱眉,
直到车上才开口:“顺路,去商场一趟。”又补一句,“我看看衣服。”商场里灯光明亮,
镜面把人映得更薄。陆母挑了两件外套,照镜子时回头看沈卿:“你说呢?
”“这件更年轻些。”她诚恳给意见。“你看东西倒好看。”陆母把衣服递给导购,
“这件包起来。程子那边的款,刷他的卡。”“我来。”沈卿掏卡,被她按住手背。
“他的钱还不是你们共同的。”陆母笑,意味不明,“女人别死撑。”回到家时已四点多。
厨房里有昨晚的剩饭,她热了粥,切了两个小菜。陆母喝了一口,皱鼻子:“寡淡。
”晚饭后,陆母把一个老式瓷碗从箱子里翻出来,釉面温润:“你们年轻人不懂,
这个是我嫁过来时公婆给的,老物件,见不得磕碰。”她把碗供在餐边柜上,拍了拍手,
像完成什么仪式。第四天,陆母突然提出要给陆程“进补”,说明日炖乌鸡要现杀的鸡,
问沈卿:“你会不会?”“我去市场买现成的。”她笑,“那边处理得干净。”“那不新鲜。
”陆母摇头,“女人要勤快点。”当晚,陆程回家时带了项目文件。三个人围桌而坐,
空气像被沉重的纸压住。“妈的理疗恢复得还行。”他夹了一筷牛腩,“你辛苦。
”陆母接得快:“辛苦什么?我倒觉得她太省事。我在这几天,家里才有个样子。
你看你那衣服,领口都没抻平。”“我每件都熨过。”沈卿说,按着心口的火,
“领口的料子容易起折。”陆母哼了一声:“嘴倒会说。你要真心疼程子,
就早点给他生个孩子,别让人笑话家里香火断了。”“妈。”陆程皱眉,想劝一声,
终究没继续。“我们在准备。”沈卿把“准备”两个字咽得很轻,“可我们也要看时机。
”“什么时机?”陆母把筷子落下,发出一声脆响,“你三十二了,还挑什么时机?
女人有几个三十二?到时候想要都要不来了。”桌边的灯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长,
影子之间彼此顶住。陆程拧紧了眉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妈,你少说两句。”他低声。
“我说错了吗?”陆母抬下巴,“我还见过谁家儿媳妇像她这样,整天忙自己的小破工作,
家里啥都不放在心上。”“我放在心上。”沈卿抬起眼,第一次用不绕弯的语气,
“我每天做饭,打扫,照顾你们的生活。我也有工作。我不是你们的保姆。”陆母愣了一下,
随即冷笑:“果然读过两本书,说话就冲了。你还敢顶嘴?”“妈。”陆程把筷子放下,
语气压着火,“吃饭。”“你护着她?”陆母盯着他,“你不看看她这些天做了什么?
”“她做得已经够多了。”他声音更重,“别说这些没用的。”“没用?”陆母猛地站起,
擦着桌角带倒了一只瓷碗。那只老瓷碗在地上转了半圈,“咔”的一声,裂出一道细痕。
空气里立起了一根针。沈卿下意识弯腰去捡。“别动!”陆母的声音尖了一阶,
“你碰它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碗的来历?”“我怕割到人。”她很慢地解释,
把碎小的釉口拾起来,指尖被轻轻划了一道,红意浮出。“我就知道。”陆母指着她,
“你心里没数。我才来几天,这家就被你折腾成这样。”“不是她碰的。”陆程沉下声,
“是你自己撞了桌角。”“你说我?”陆母的眼里有不可置信,“你竟然说我?
”餐厅灯在他们面上“嗡”地颤了一下。沈卿站起来,压住手指的血,声音很平:“我来赔。
”“你赔得起?”陆母瞪她,“你拿什么赔?拿你那点工资?”“妈,够了。
”陆程把椅子推后,腿脚与地板摩擦出一声硬响。“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陆母越说越快,
“你忘了谁把你养大的?忘了谁替你熬夜做饭?现在有个会讲话的,你就觉得家不重要。
你让她给你生孩子了吗?她拖着不生,迟早让你后悔!”这话像一记脊背上的杠,
把沈卿所有温和压到了边缘。她抬眼,第一次不移开视线:“我不是工具。”陆程转过头,
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我对自己最后一点的态度。”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
“我不是只为你母亲的期待,或你事业的需要而活。我是一个人。”“你别矫情。
”他冷下脸,“妈年纪大,说两句你就这样?”“她不是说两句。”她的手在颤,
“是每一句都在把我往一处逼。你从来站在我对面。”“我怎么没站你这边?”他反问,
声音抬高,“我这几天怎么做你看不见?你非要挑这个碗说事?”“我没挑。”她缓慢摇头,
“我挑的是我们之间的每一次沉默。”餐桌上碗碟仍在。蒸汽消散,菜汤凝起一层薄油。
三个人的呼吸在这层薄油上方相撞,各自折返。“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盯着她的眼睛,
“回房好好想想,别无理取闹。”“我没有闹。”她第一次把“离婚”两个字卡在喉咙后,
没吐出来,却知道它已经在体内成形。陆母“哐”地把椅子拉开,夺门进房。走廊风一拐,
吹灭了餐边柜上的香薰。屋子里,气味像被人拧断的花枝,半香半涩。收拾残局时,
瓷碗的裂口像一条细河,怎么对都对不齐。沈卿把碎口包在纸里,放进抽屉,
洗手时指尖的刺痛逼出一点真实。夜很深了。她站在阳台,
楼下小区的路灯把一片梧桐叶照得发亮。她忽然想到,如果此刻跳下去,
风会不会把她的衣角掀开一点点?这个念头来得荒唐,但轻得像一张纸,贴在心口,凉。
手机在客厅里震动,是一条工作消息。她回了“明早处理”。放下手机时,
门口传来低声的对话——陆程在安抚母亲,语气耐心、平顺,像在处理一个重要客户。“妈,
别气。她性子直,明天我说她。”他的声音穿过门缝,平平稳稳,“你睡吧。
”“你可长点心。”陆母压着火,“别让外人骑到头上。”“嗯。”他轻轻应。
“外人”两个字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停在她脚边。她没去捡。回到卧室,灯是关着的。
她坐在床边,慢慢把枕头拍平,又放下手。她第一次认真想:离婚。
两个字像一条藏在黑水里的鱼,冷,近,绕着她游了一圈,又潜下去。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也不确定是否要给这段关系一次所谓的时间。她只确定,
一道缝已经撕开,从心头,一直裂到日常。第二天清晨,陆程照旧系上领带。
镜子里他的领结线条笔挺。他问:“昨晚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嗯。”她答,
音色很淡。“妈这年龄了,说话直。”他补一句,“你多担待。”“我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