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帛书边缘透出的“敕”字一闪而逝,瞬间便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秦婉心头剧震。“敕”字,多与帝王诏令相关。一封休书内层,为何会藏有此类字迹?这绝非简单的休妻文书!
王太医显然也看到了那瞬间的异样,瞳孔微缩,脸上惊疑之色更重,他快步上前,似乎想查看灰烬,又或是想趁机接近萧珩。
阿玄仿佛被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小的身子一歪,正好撞在王太医腿上。
王太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查看灰烬的动作被打断,脸上浮起愠怒。
“放肆!哪来的野孩子!”他稳住身形,厉声呵斥,伸手就要去推开阿玄。
“王太医!”秦婉声音陡然转冷,一步上前,将抽泣的阿玄护在身后,“王爷病榻之前,呵斥幼童,便是太医院的规矩吗?孩子受惊失措,有何奇怪?倒是您,紧盯着已烧毁的废纸,却对危在旦夕的王爷不甚上心,是何道理?”
她语速又快又凌厉,目光如刀,直刺王太医。
王太医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加:“你!本官自是来为王爷诊脉!”
“那便请。”秦婉侧身让开床前位置,语气淡漠,“只是王爷方才急血攻心,我刚施针稳住情况,受不得惊扰。王太医若诊不出个所以然,或是手法不当加重病情,这责任……”她故意停顿,留下足够想象的空间。
王太医骑虎难下,狠狠瞪了秦婉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床前坐下,手指搭上萧珩的手腕。
室内一片寂静,只闻阿玄压抑的抽噎声和烛火噼啪声。
萧珩的脉搏在秦婉先前银针的压制下,依旧紊乱微弱,但底子里那股诡异的凝涩感仍在。王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确实凶险异常,与他之前所诊似乎并无太大不同,却又隐隐有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他确实诊不出具体症状,只觉复杂无比。
半晌,他收回手,面色凝重(倒有几分是真):“王爷脉象沉疴痼疾,邪气深入,需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受**。”他这话说得圆滑,既点明病情严重,又把自己摘干净,顺便暗指秦婉是那个“**”。
“有劳王太医。”秦婉淡淡道,“既已诊过,便不送了。王爷需要安静。”
王太医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看床上“昏迷”的王爷,又看看眼神冰冷的秦婉,再瞥一眼那火盆里的灰烬,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得立刻将今日见闻,尤其是那帛书的异样,回禀该知道的人。
房门重新关上。
秦婉立刻对老管家道:“劳烦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为王爷疗伤。”
老管家见识了她刚才应对王太医的气势,又心系王爷安危,此刻已是信了大半,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昏迷”的王爷、秦婉和还在小声抽泣的阿玄。
秦婉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人走了,别装了。”
萧珩缓缓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抽抽搭搭的阿玄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再看向秦婉时,已恢复了冷静:“你胆子很大。”
“胆子不大,刚才就该死在你的袖箭下,或者被那太医拖去问罪了。”秦婉毫不客气地回敬,然后蹲下身,与阿玄平视,“阿玄?”
阿玄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怯生生地看着她,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床上的萧珩,小声道:“……娘亲?”
秦婉:“……”这娃是叫顺口了?
萧珩脸色一黑:“谁是你娘亲!”
阿玄被他吓得一哆嗦,小嘴一扁,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固执地看着秦婉,小声嘟囔:“你是我爹爹…...那她就是我娘亲……”
萧珩没好气的说:“谁是你爹爹!全府上下谁又曾见过你爹爹?”
秦婉更加糊涂了。那幅画!到底是谁画的?为什么她也会在画上出现?孩子为什么给她报信?萧珩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时间深究,拿出随身带的干净软帕,轻轻擦掉阿玄的眼泪:“别怕,告诉我,刚才那帛书,是谁给你的?”
阿玄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是……是一个黑衣服的叔叔,在院子里塞给我的,说……说爹爹不要新娘子,让我把这个给她,她就会自己走了……还说,不能说出去……”
黑衣人?挑唆孩子?秦婉和萧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这王府的水,比想象中还深。
“阿玄很勇敢,做得很好。”秦婉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抚。
阿玄感受到她的善意,慢慢停止了哭泣,依赖地靠向她。
秦婉起身,神色凝重地看向萧珩:“王爷,戏也演够了,该办正事了。你中的毒,绝非寻常,咯血只是表象,再拖下去,伤及心脉本源,大罗金仙也难救。”
萧珩目光深邃:“你有几分把握?”
“八成。”秦婉斩钉截铁,“但需要些特别的东西,还有,”她看向紧紧抓着她衣角的阿玄,“他得留下。”
萧珩眉头紧蹙。
“我对他有好感,他可以留下来帮我,外面的人,我信不过。”秦婉解释,“而且,这孩子……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她想起阿玄报信时那超乎年龄的冷静。
不等萧珩反对,阿玄突然抬起头,小脸虽然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异常认真:“阿玄可以帮忙!阿玄记得住!爹爹的毒……是黑色的虫子,藏在心口旁边,怕……怕烫烫的酒和火……”
黑色的虫子?心口旁边?怕酒和火?
秦婉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血蛭蛊”?
一种传说中的古老蛊毒,以特殊手法将蛊虫卵植入心脉附近,吸**血成长,成熟后会释放毒素,使人日渐衰弱,咳血不止,最终心脉枯竭而亡。因其症状类似严重肺痨,极难诊断。
治疗方法也极其凶险——必须以利刃剖开皮肉,找到蛊虫,再用高浓度酒或火焰灼烧将其逼出或杀死,过程中稍有不慎,蛊虫受惊钻入心脉,或是引发大出血,患者立毙当场!
这需要极高的精准度、极快的手法,以及对人体结构的烂熟于心。在这个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没有先进医疗器械的时代,无疑是豪赌。
但秦婉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只要有明确目标,她就有办法!
“王爷,信我一次。”她看向萧珩,目光灼灼,“或者,你更愿意躺在床上等死,顺便连累你这‘来历不明’的儿子?”
萧珩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烛火都跳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底一片决然:“需要什么?”
“高度烈酒,越多越好!最细的蜡烛,匕首在火上烧红,干净的布煮沸晾干,还有蜂蜡!”秦婉快速吩咐,“另外,找一根结实的绳子,实在没有**,你得忍着点。”
命令被快速执行下去。老管家虽然惊疑,但还是依言备齐了东西。
房门紧闭,烛火通明。
秦婉将烈酒倒入铜盆,将匕首在蜡烛火焰上反复灼烧消毒,又用煮过的布蘸取烈酒,仔细擦拭萧珩左胸心口区域的皮肤。
阿玄被要求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但秦婉让他看着,记住每一步。
“王爷,忍住。”秦婉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回到了现代的手术台。她拿起烧红的匕首,手腕稳如磐石。
萧珩咬紧了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划开皮肤,鲜血瞬间涌出。秦婉动作极快,用干净的布吸去血液,目光如炬地搜索着。
找到了!
在心脉附近,皮下约半寸深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细微的、蠕动的黑点!
就是它!
秦婉立刻用临时削成的竹夹探入,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组织,试图夹住那蛊虫。那蛊虫极为敏感,立刻剧烈挣扎,想要往更深处钻去!
萧珩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酒!”秦婉低喝。
旁边的阿玄立刻踮着脚,将一小碗高度酒递过来,小脸煞白,但手却很稳。
秦婉接过,毫不犹豫地将酒液倾倒在伤口处!
“嗤——”仿佛能听到一声极细微的灼烧声。
那黑色蛊虫遇到高浓度酒,猛地一僵,动作迟缓下来!
秦婉眼疾手快,竹夹精准地夹住了它,迅速将其扯出,扔进旁边燃烧的蜡烛火焰中!
一阵极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响起,那蛊虫瞬间化为灰烬。
秦婉迅速进行后续的清理、缝合(她用煮过的羊肠线和自制的弯针进行了简单缝合)、上药(用的是她自带的消炎药粉)、包扎。
整个过程不过一刻钟,却惊心动魄,耗尽了她的心力。
萧珩早已疼得浑身冷汗淋漓,几乎虚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地看着秦婉,充满了震惊与探究。她的手法、她的冷静、她的果决,远超他的认知。
秦婉处理好一切,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阿玄,见状立刻跑过来,小手紧紧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后怕。
秦婉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没事了。”
阿玄似乎松了口气,小脑袋靠在她腿上,喃喃低语,像是在背诵什么极其熟悉的东西,又像是在无意识地呓语:
“黑色的……小虫虫……怕火和酒……睡在血里……一百天……长大……和阿玄……一样大……”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清。
但秦婉和刚刚缓过一点劲的萧珩,都清晰地听到了最后几个字——
“……和阿玄……一样大……”
秦婉猛地抬头,看向萧珩。
萧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阿玄出生至今,正好四年,约莫……一千四百多天。
而一百天……正是四年前,某个极其特殊的时间点!
写在最后:蛊虫孵化至成熟,恰需百日。阿玄无意识的呓语,竟将萧珩中毒的时间,精准地指向了他出生之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味着阿玄的身世与这场阴谋有着致命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