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前一晚,整个校园弥漫着一种喧嚣散尽前的狂欢和伤感。空气里都是啤酒、烧烤和离别的味道。
沈聿和一帮哥们儿在外面通宵庆祝,电话打来时,林薇正在宿舍里最后一遍核对毕业论文的格式。电话那头吵得掀翻天,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大着舌头报了个KTV的名字和包厢号。
“过来。结账。顺便……嗝……把我弄回去。”
背景音里是他朋友的哄笑和麦克风的啸叫。
林薇沉默地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楼下有抱头痛哭的姐妹,有借着酒意表白嘶吼的男生,还有更多步履匆匆、奔赴未知明天的身影。
她看了很久。然后起身,换好衣服,拿上自己用了四年、边角都已磨损的帆布包,出了门。
赶到那家高档KTV,推开包厢门的瞬间,烟酒味、香水味、食物馊掉的味道混杂着热浪扑面而来。屏幕上闪着靡靡之光的MV,沙发上横七竖八倒着人,茶几上堆满空酒瓶和果盘残骸。
沈聿瘫在最大的那个沙发卡座里,领带扯松了,头发凌乱,眼神迷蒙,手里还抓着个麦克风。他旁边坐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正笑着往他嘴边递水果。
看见林薇进来,喧闹声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认得她,沈聿的影子,专用的“那个谁”。
沈聿眯着眼,辨认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朝她招手,动作幅度很大,差点打到旁边的女生。“林薇……过来,给你沈老板……唱、唱一首……庆祝毕业!”
哄堂大笑。
林薇没笑。她面无表情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点歌台旁边,拿起服务员早已送过来的账单,低头仔细核对。
数字惊人,但对于沈少爷来说,九牛一毛。
她核对完毕,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很旧了,边缘起毛,封口被摩挲得有些发亮。
她走到沈聿面前。
音乐被人机灵地按了暂停,整个包厢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还有人醉醺醺地呓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沈聿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看着那个信封,似乎没反应过来。
林薇将信封递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有任何起伏。
“沈聿。”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他愣了一下。
“这是你这四年来,陆陆续续,‘借’给我、‘赏’给我、或者我‘赚’的所有钱。”她顿了顿,像是在下一个决心,又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一共三十七万五千六百块。我工作了半年,攒够了。现在还你。”
沈聿脸上的醉意和笑容一点点僵住,消失。他看着她,像是没听懂。
“账本在里面,每一笔都记得很清楚。”她补充道,手臂平稳地举着那个信封。
旁边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似乎想笑,又没敢笑出来。
死一样的寂静。
沈聿的目光从信封,慢慢移到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以往的隐忍,没有卑微,也没有恨,就是一种彻底的、燃烧殆尽的平静。
他猛地一挥手,狠狠打飞那个信封!
厚厚的信封砸在屏幕上,又掉进吃剩的果皮里。钞票和一张张手写的账页散落出来,飘得到处都是。
“林薇!”他霍地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醉意被怒火烧得精光,眼神锐利得像刀,死死剜着她,“**什么意思?!”
“钱还清了。”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们两清了。”
“两清?”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抽搐着,上下打量她,目光最终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子上,那里面重新涌起他惯有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毒辣,“你这种人,离了我,离了这些钱,你怎么活?啊?去刷盘子还是扫大街?撑不过一个月你就得跪着回来求我!”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向四周的空气。
林薇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甚至弯腰,从狼藉的地上,仔仔细细地,把那些散落的账页一张张捡起来,叠好,捋平,然后走回他面前,轻轻放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压在一个倒下的酒瓶下,防止被弄湿。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一步。
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深,很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连同这四年所有的屈辱、难堪、卑微和那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妄念,全都从生命里剜出去。
然后,她转身,拉开门,走进了外面走廊的光里。
没有回头。
沈聿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满地的钞票和写满娟秀字迹的账页,像一场无声的嘲讽。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玻璃茶几。
巨大的碎裂声和女生的尖叫声中,他赤红着眼睛咆哮:
“滚!都他妈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