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黄昏总是裹着一层旧绸缎似的光。我蹲在一个挂着褪色红绸的摊位前,
指尖轻轻拂过一排铜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铁锈与尘土混合的气息。摊主老周叼着旱烟,
眯眼打量着我:“姑娘,眼光挺毒啊,怎么,对这老物件儿有兴趣?
”我指了指最深处那把半掩在粗布下的铜锁。它比寻常铜锁小巧些,约莫巴掌大小,
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暗青色铜锈,像凝固的碧潭。锁身正面精雕细琢着一对并蒂莲,
花瓣脉络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最特别的是锁芯——竟是一枚色泽如血的玛瑙圆珠,
此刻正随着我的触碰微微发烫。“这锁……有点意思。”我掂量着问,“多少?
”老周的旱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笃笃”敲了两下,烟灰簌簌落下:“不贵,八百。
不过……”他从怀里摸出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锁面,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锁邪性,我收来三年了,摆在这儿,愣是没见个人能顺顺当当把它带走。
”我心里一动:“怎么说?”“上回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小伙子,一眼就相中了,
非说要拿回去当文玩摆件。”老周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刚把这锁揣进兜里,走出不到两条街,就摔了个狗啃泥,膝盖当场磕得血肉模糊,
去医院缝了七八针。后来他又来我这儿找碴儿,说锁有问题,我一看,好家伙,
那玛瑙珠子都让他摸掉了一层皮!”我拿起铜锁仔细端详,
锁身内侧似乎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被铜锈遮蔽了大半,
隐约能辨认出“晚晴”、“延”三个字。指腹划过冰凉的铜面,
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顺着皮肤钻进心里。“不吉利就不吉利吧,我就要它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老周却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粗糙而有力,
像一块饱经风霜的老树皮。“姑娘,”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锁,镇不住。
”“什么意思?”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罢了,缘分到了,强求不得。你拿去吧,记得,夜里头,
别轻易打开它。”付完钱,我将铜锁小心地用软布包好,塞进背包里。离开潘家园时,
暮色已浓,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路过一个卖旧书的三轮车摊时,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老周依旧蹲在他的摊位前,身影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像一尊沉默的老雕塑。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我租住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我摸索着墙壁往上走,刚走到三楼,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猛地抬头,
只见二楼楼梯拐角处的窗户不知何时大开着,夜风呼啸着灌进来,
将窗台上晾晒的白衬衫吹得鼓鼓囊囊,像一面面招魂的旗子。“真是见鬼了。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加快了脚步。回到家中,我打开灯,将背包随手扔在沙发上。
铜锁被我放在了书桌上,暗青色的铜锈在日光灯下泛着一层幽冷的光。我盯着它看了许久,
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小的银质发簪——这是上次帮朋友处理一批旧物时顺手拿来的,
据说是民国时期的物件,或许能用来充当简易的“钥匙”。
发簪尖端刚触碰到那颗血红色的玛瑙锁芯,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锁芯里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被骤然惊醒。
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却见锁内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件。正当我准备合上锁时,
眼前的一幕让我头皮发麻——原本干干净净的锁面上,赫然多了一枚血红色的手印!
那手印的指节纤细,指甲修长,边缘还带着几缕暗红色的、如同水墨晕染开来的痕迹,
像是刚刚从鲜血里捞出来一般。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纸巾,用力擦拭着那血手印,可那血迹仿佛渗入了铜皮一般,无论怎么擦,
都只是颜色变淡了一些,根本无法完全去除。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视机突然“啪”的一声,
自己亮了起来!屏幕上先是一片晃动的雪花,几秒钟后,雪花渐渐散去,
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孔慢慢浮现出来。是张老照片的质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确良衬衫,
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耳垂上戴着一对小巧的银质耳坠。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可那双眼睛,却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彩,直勾勾地透过屏幕盯着我。
“啊!”我尖叫一声,尖叫尚未完全出口,那女人的脸孔突然扭曲起来,
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碎的纸团,一片模糊。紧接着,
屏幕上开始闪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浊浪滔天。
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衫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奋力游向岸边,他脖子上似乎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在浑浊的江水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江水中央,
一个穿着同样颜色衫裙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铜锁,身体被湍急的暗流冲得摇摇晃晃,
她怀里的铜锁随着水流不断撞击着她的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
“救命……阿延……救我……”女人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水面上冒起一串串细密的气泡。
画面戛然而止,电视机屏幕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我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牙齿咯咯作响,
扶着冰冷的墙壁,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地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与此同时,
书桌上的铜锁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枚血红色的玛瑙锁芯“咕噜噜”地转动起来,最终,
“啪”的一声,锁自己又合上了!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卧室,
抓起枕头死死蒙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熹微的晨光,
我才敢颤抖着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
颤抖着输入了几个字:“民国民国绣娘苏晚晴铜锁”。搜索结果的第一条,
便是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旧报纸。报纸的头版位置,
用醒目的黑体字印着标题——《沪上名媛私奔遇险,绣娘苏晚晴抱锁投江殉情》。
报道发布于民国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934年。报纸上记载,
苏晚晴是当时上海小有名气的绣娘,一手苏绣技艺出神入化。
她与出身书香门第的青年画家周延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然而,
两人的恋情却遭到了苏家长辈的强烈反对。苏家嫌弃周家家境贫寒,门不当户不对,
更不允许他们来往。同年农历七月十五,鬼节之夜,苏晚晴与周延相约乘坐一艘运货的驳船,
打算远走他乡,去往苏州。不料,途经长江江面时,突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江面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船只不幸被一个巨大的洪峰掀翻。危急关头,
周延奋力将苏晚晴推上一块漂浮的船板,自己则被湍急的江水卷走。
苏晚晴在江水中挣扎了许久,最终体力不支,绝望之际,
她紧紧抱住周延送给她的那把并蒂莲纹铜锁,沉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报道的最后一段写道:“据参与打捞的渔民称,苏氏尸体被打捞上岸时,
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把铜锁,十指因过度用力而深陷铜皮之内,面目狰狞,双目圆睁,
似有无限不甘与怨恨。”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铜锁上的并蒂莲图案,与苏晚晴怀中的锁,老周说的那个“镇不住”,
还有那晚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模糊影像……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接下来的整整三天,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白天工作时精神恍惚,
频频出错;夜里更是被各种各样的怪梦纠缠不休。梦里,总能清晰地听见江水翻涌的声音,
有人在岸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晚晴”,还有一个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呼唤:“阿晴,
我来接你了……”第四天晚上,我正在卫生间洗漱,无意间瞥向镜子,
却突然在镜中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是个穿着蓝色粗布衫的男人,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
他的脸颊几乎贴着我的后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阿晴,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被江水浸泡过的枯木,“我把锁弄丢了。”我猛地转过身,
卫生间的白炽灯管“滋啦”一声,爆了!刹那间,整个卫生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等我颤抖着摸出手电筒,打开光线时,
镜子里只剩下我自己惨白惊恐的脸。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第五天,我请了假,
径直去了潘家园,想找老周问个究竟。然而,我跑到他的摊位前一看,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只留下一块铺在地上的破旧帆布,上面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铜钱和几枚生锈的铜钥匙。
我向周围相熟的摊主打听老周的下落,他们都连连摇头,表示不清楚,
只说老周是这里的老面孔了,平时话不多,为人也还算和善。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
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灰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叫住了我。他说他姓陈,
也是在这里摆摊多年的老相识了,跟老周算是半个邻居。“老周啊……”陈大哥叹了口气,
点燃一根烟,缓缓说道,“他上个月刚走了。”“走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去外地了?
”“不是,”陈大哥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是病逝了。查出来是肺癌晚期,
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没撑几个月。听他家里人说,老周临走前,嘴里还一直念叨着,
说潘家园那块地底下,埋着他不该埋的东西,让他不安生……”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老周,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是不是也想告诉我,那把铜锁的秘密?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刚一推开家门,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就砸在了我的脚边。我低头一看,是那把铜锁。
它不知何时从书桌上滚落下来,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板上,锁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那颗血红色的玛瑙锁芯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里面隐隐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
像极了干涸的血迹。“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蹲下身,对着铜锁颤声问道,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铜锁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