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齿科的大门比苏念安想象中还要气派。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挑高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氛,与其说是牙科医院,不如说是五星酒店大堂。前台后面“明华齿科”四个字金光闪闪,晃得人有点眼晕。
“您好,我是今天报到的新医生,苏念安。”
前台小姑娘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目光在她那件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上停留半秒,嘴角职业性上扬:“请稍等,我通知一下人力资源部。”
念安点头,安静地站在一旁。她能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从各个方向投来,评估着这个生面孔。这里的一切都光鲜亮丽得过分,连匆匆走过的护士都化着精致的全妆,白大褂底下露出当季新款鞋子的logo。
“新人?”一道明亮的声音突然**来。
念安转头,差点被来人身上的香水味呛到。眼前的女人二十七八岁,**浪卷发,妆容无可挑剔,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一眼就能认出的某奢侈品牌最新款连衣裙。她手上拎着的包,念安上周刚在品牌发布会上见过。
“我是苗玉,修复科的。”她伸出手,腕表在灯光下闪了一下,“你就是今天来的新人?看着真年轻。”
“苏念安。”念安简单握了握手,“请多指教。”
苗玉上下打量她,笑容更盛:“哎哟,别这么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互相照顾嘛。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哥大。”念安省略了“牙医学院”和“以第一名毕业”的部分。
苗玉眨眨眼:“国外回来的啊?怪不得看着挺……朴素的。”
她特别在“朴素”二字上加了重音,念安只当没听出来。
“跟我来吧,带你去见李主任。”苗玉转身时裙子飘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正好我也要上去。哎,你这包挺能装啊,什么牌子的?”
念安肩上是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帆布包,只在角落有个不起眼的手工刺绣logo——意大利某个百年工坊的标记,识货的人自然懂,不识货的当它是地摊货。
“没什么牌子,”念安说,“用着顺手。”
苗玉了然地点头:“刚工作都这样。我以前也舍不得买好的,后来想通了,女人就得对自己好点。你看我这个,”她举了举手中的包,“才买的,等了一个月才到货。五万八,肉疼是真的肉疼,但背出来有面子啊。”
念安看了眼那包,没接话。
电梯里,苗玉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咱们这儿待遇不错,就是要求高。患者都是非富即贵,挑剔得很。你这身……”她欲言又止,“算了,慢慢来。第一个月工资发了,姐带你去买几身像样的。”
“谢谢,不用了。”念安说。
“别客气嘛!我知道几家店,折扣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看起来不至于太廉价。”苗玉自顾自说着,“在这工作,形象很重要的。上周还有个患者送我张美容卡,说让我去做个护理,意思不就是我气色不好嘛?气死我了。”
念安瞥了眼苗玉脸上厚厚一层粉底,没说什么。
李主任的办公室在五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审视着新来的下属,公事公办地交代了几句工作事宜。
“小苏虽然刚毕业,但简历很漂亮。”李主任对苗玉说,“你带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苗玉笑得明媚:“主任放心,包在我身上。”
出了办公室,苗玉压低声音:“老头就这样,看着严肃,人不错。就是有点势利眼,对有钱患者特别客气。不过咱们这儿都这样,习惯就好。”
念安不置可否。
苗玉带她逛了一圈,每到一个地方就不动声色地炫耀一番。
“这是我们的休息室,咖啡机意大利进口的,一杯胶囊就要五十多块呢。”“更衣室都是智能锁的,密码输一下就行。哦对了,你这双鞋……”苗玉看了眼念安脚上那双毫无标识的白色平底鞋,“要不要买双鞋套?地上有时候会有水,别弄脏了。”
念安低头看了眼。这双鞋是米兰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匠人手工做的,用的皮料据说是在某种特殊草药中浸泡过的,一双的价格顶得上苗玉半身行头。
“没关系,”她说,“鞋穿了总会脏的。”
苗玉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好东西得爱护啊!你看我这双,”她抬起脚,亮出鞋底明显的logo,“刚买没多久,每次穿都特别小心。”
走到诊室区域,苗玉更加活跃起来,逢人就介绍:“这是新来的苏医生!”
大家的反应出奇一致:先快速扫视念安的穿着,然后露出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只有一个年轻男医生多看了她两眼。他胸牌上写着“陈朗”,笑容干净,眼睛没往她衣服鞋包上瞟,反而问:“哪个专业的?”
“修复和种植都做过。”念安说。
“太好了,我们正缺种植方面的人手。”陈朗说,“有机会交流一下?”
苗玉**来:“人家刚来,你别急着讨教。念安,陈医生可是我们这里的学霸,就知道钻研技术,一点都不懂生活。”她调侃着,语气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陈朗好脾气地笑笑,没反驳。
午休时间,苗玉非拉着念安去员工餐厅。“带你见识见识,咱们的食堂米其林水准!”
餐厅确实不错,自助形式,菜色丰富。念安要了份简单的蒸鱼和青菜,苗玉盘子里则堆满了龙虾和牛排。
“吃这么少?”苗玉惊讶,“不怕下午饿啊?别替我省钱,这餐我请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别客气嘛!一顿饭才多少钱?”苗玉已经拿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信用卡,“我平时都请同事的,习惯了。”
念安不再坚持。两人找位置坐下,苗玉的视线突然定在念安的手腕上。
“这表挺别致啊,”她说,“什么牌子的?没见过。”
念安腕上是一只极其简约的手表,表盘干净得连数字都没有,只在右下角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太阳纹标记。
“没什么牌子,旧物了。”念安说。这是她十六岁时母亲送的生日礼物,瑞士独立制表师一年只做十只的款式。
苗玉显然松了口气:“看着是有点旧了。改天我带你去看看表,我有熟人,能打折。”
正说着,几个护士走过来,其中一个看到苗玉就惊呼:“苗姐,这包是不是上周发的那款?真买到了啊!”
苗玉立刻来了精神,把包递过去:“可不是嘛,预定了好久才到。你们摸摸这皮子,多软!”
一群人传看着包,啧啧称赞。念安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直到一个护士注意到她。
“苏医生这么朴素啊,”那护士笑着说,“跟苗姐真是两个风格。”
苗玉接话:“人家刚毕业,哪买得起这些。不过很快啦,在咱们这儿工作,几个月就能买个入门款了。”
念安吃完最后一口饭,擦擦嘴:“我用东西比较随意,太贵的反而舍不得。”
这话引来一片赞同。
“也是,攒钱买房更重要。”“我刚工作时也这样……”
苗玉却摇头:“观念问题啦!好东西能用好久,算下来反而划算。再说,背出去有面子,患者看了也信任你不是?”
没人接话。念安只是笑笑,端起餐盘:“我先回去看资料,你们慢用。”
走出餐厅时,她听见身后苗玉压低了的声音:“……人倒是老实,就是太不会打扮了,以后得带带她……”
念安没回头,嘴角却微微扬起。
回到空无一人的诊室,她从那个“没牌子”的帆布包里拿出资料,最上面是明华齿科的介绍册。封面上的女人气质卓然,眉目间与念安有几分相似——苏明华,明华齿科创始人,也是她母亲。
手机震动,一条消息进来:“怎么样?”发信人备注是“苏女士”。
念安回了一句:“挺有趣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同事很‘热情’。”
那边很快回复:“那就好。晚上回家吃饭?你爸想你了。”
“看情况,可能加班。”
放下手机,念安环顾这间崭新的诊室。设备都是顶级的,有些甚至比她读书时实验室里的还要先进。她轻轻触摸那些冰冷的器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涌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是苗玉和那群护士回来了。
“……所以我说啊,人靠衣装,在职场上尤其重要……”苗玉的声音渐行渐近。
念安拿起一份病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