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我认真起来你们都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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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烛火已经燃到了第三根,沈微婉指尖捻着的茶盏早已凉透。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沉闷的两响,像是敲在她心口上。

“娘娘,该安置了。”贴身宫女听竹轻声提醒,将一件素色披风搭在她肩上。

沈微婉抬眼望向窗外,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大半,只有几缕微光勉强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已经是皇上萧景琰连续第五个晚上歇在景仁宫了,那里住着苏锦绣,当朝骠骑将军的独女,如今的锦绣贵妃。

“去把那本《宫规辑要》取来。”她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无波。

听竹愣了一下,还是依言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蓝布封皮的厚书。书页间夹着的笺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沈微婉的批注,那是她三年来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生存法则。

“娘娘,您这几日都没睡好……”听竹的声音带着心疼。

沈微婉翻开书页,目光落在“六宫庶务”那一节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睡不着,不如再温温功课。你瞧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条,“各宫月例的采买清单需由皇后亲核,从前我总觉得繁琐,如今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听竹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那条宫规旁,沈微婉用朱笔写着“苏贵妃份例中珍珠用量超标三成,疑为宫外私运”的小字。

“娘娘看得通透。”听竹低声道。

沈微婉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三年前她初入宫时,连宫规都认不全。

那年我十一岁,梳着双丫髻,坐在骡车的硬板上,手里攥着母亲给的蜜饯。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将江南的烟雨远远抛在身后。父亲坐在车辕上,青布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回头冲我笑时,眼里的光比头顶的日头还要亮:“微婉,到了京城,爹带你去看金水桥。”

父亲要去参加殿试,这是他第三次赴京赶考。前两次都铩羽而归,母亲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才凑够这次的盘缠。骡车走了整整一个月,到京城时,护城河的冰刚化,岸边的柳树枝条上冒出嫩黄的芽。我们租住在翰林院附近的小杂院里,院墙斑驳,却能听见隔壁传来的读书声。

放榜那日,父亲凌晨就去了午门。我和母亲守在院子里,捏着绣花针的手一直在抖。直到日头爬到正中央,才见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官帽歪在一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红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中了!我中了探花!”

那天的晚霞格外红,映得父亲新换的官袍都泛着光。他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却已是寒门学子能摸到的最高处。母亲用父亲第一个月的俸禄,给我扯了块湖蓝色的绸缎,连夜赶制了件新衣裳,说要让我在京城的学堂里抬得起头。

日子像院里的紫藤萝,不紧不慢地爬过四年。我十五岁及笄那日,母亲用桃木梳给我绾了个随云髻,插上支银步摇。她望着铜镜里的我,眼圈忽然红了:“原想给你挑个读书人家,知冷知热的,安稳过一辈子。”

原来是早前吏部的人就举着黄纸告示挨家挨户通知:今年要举行大选,凡十五至十八岁的未婚女子,都要入宫参选。这是萧景琰登基以来的第二次大选,两年前的大选只选了寥寥数人,唯有骠骑将军苏承的女儿苏锦绣被封为妃,风头无两。

母亲的脸色瞬间白了。她连夜翻出父亲的旧同僚名录,想托人让我“因病”落选。那时后宫的后位空悬,自去年太后去五台山礼佛后,六宫之事就由苏锦绣协管。满朝文武都在递奏折,请皇上早立皇后,尤其是苏家一脉的大臣,更是明里暗里地说“苏贵妃德容兼备,宜正中宫”,可萧景琰始终没松口。

“咱们微婉性子温,进了那吃人的地方,怎么活得下去?”母亲给我收拾包袱时,眼泪掉在素色的帕子上,“等落选了,娘就去给你说张家的三公子,他人品好,家里是开书局的,保准护你一辈子。”

我也盼着落选。大选那日,我特意穿了件半旧的青布衣裙,连耳坠都没戴。站在秀女队列里,像株不起眼的兰草,看着苏锦绣穿着石榴红的宫装,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鬓边的金凤凰钗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是将门之女,生来就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而我只想回江南,看雨季的梅子落满青石板。

复选那日,太监让我们写《女诫》。我故意把“妇德”的“德”字少写了一横,以为这样就能被筛下去。可当萧景琰的目光扫过我的考卷时,却突然停住了。

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坐在太和殿的偏殿里,手里把玩着支玉笔。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睫毛投下的浅影。“这字是谁写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监连忙指着我:“回皇上,是翰林院编修沈仲的女儿,沈微婉。”

我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听见他脚步声停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我慢慢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看了我半晌,忽然对身边的李德全说:“就她吧。”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唱喏:“传皇上口谕,封沈氏微婉为后,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越过满殿的贵女,将那枚象征皇后之位的金印,放在了她的手心。

周围的抽气声、惊叹声像潮水般涌来,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见苏锦绣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在我身上。

母亲后来告诉我,她那天在宫门外等了整整一天,看到禁军抬着凤辇出来时,差点晕过去。她原以为落选后就能给我定下的人家,终究是成了泡影。而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翰林之女,就这样被推上了中宫之位,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里,也站在了风尖浪口上。

“听竹,你还记得我刚入主坤宁宫时的样子吗?”她忽然问。

听竹点头,眼底泛起回忆的神色:“娘娘那时连炭火该怎么分都弄不清,被尚宫局的人糊弄了去,还傻傻地给她们道谢呢。”

沈微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是啊,那时多傻。以为凭着一颗真心,总能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

三年前封后大典的礼乐还在宫墙间回荡,朱红的廊柱上雕着缠枝莲,鎏金的宫灯悬在梁上,晃得人眼晕。可这泼天的富贵里,藏着化不开的寒意——沈微婉站在殿中央,看着满室的陌生面孔,连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要斟酌再三。

苏锦绣协管了一年后宫,宫里的嬷嬷们早就练就了看风使舵的本事。头一日卯时,负责晨昏定省的张嬷嬷就给了沈微婉个下马威。她捧着请安的礼单进来,鬓边的银簪子斜斜插着,说话时眼皮都没抬:“皇后娘娘,按规矩,各宫主子卯正就得过来请安。只是苏妃昨夜处理宫务到子时,奴婢斗胆请娘娘恩典,让苏妃娘娘多歇半个时辰?”

沈微婉捏着礼单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一日,各宫的请安硬是拖到了辰时。来的人几位妃嫔个个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藏着轻视。她们给沈微婉行礼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都带着敷衍,起身时还特意整了整衣襟,仿佛她的中宫之位沾了什么脏东西。

封后第三日,按例要去给苏锦绣“回礼”——实则是新后向协管六宫的苏妃示好,这规矩是前几日张嬷嬷特意“提醒”沈微婉的,说“苏妃在宫里德高望重,娘娘初来乍到,该多亲近才是”。

景仁宫的门槛比坤宁宫矮三寸,沈微婉踩着石阶上去时,听见里面传来苏锦绣的笑。她正和几位嫔妃掷骰子,见沈微婉进来,慢悠悠地放下象牙骰盅,鬓边的赤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响:“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您忙着熟悉宫务呢。”

两侧的嫔妃纷纷起身行礼,动作却拖沓得很,有个穿粉色宫装的才人甚至故意踩了沈微婉的裙角。她扶着听竹的手站稳,看着苏锦绣腕上那只羊脂玉镯——正是她送给沈微婉的节礼,此刻在她腕间流光溢彩,倒像是在嘲笑沈微婉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过来坐坐。”苏锦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宫女立刻铺上新的锦垫,那垫子比沈微婉身下的厚了足足三层,“昨日库房送来批新贡的云锦,我挑了块正红的,想着给娘娘做件新衣裳,只是……”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狡黠,“刘嬷嬷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份例还没领,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料子。”

周围响起低低的窃笑。沈微婉知道她在说什么——管库房的刘嬷嬷以“新后份例需皇上亲批”为由,压了她的月例银子,这都第三日了,坤宁宫连盏新的宫灯都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