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风卷过枯黄的玉米秆,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什么东西在暗处磨牙。沈薇蜷在废弃谷仓改建的瞭望哨里,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非人的嚎叫,提醒着所有人,这个世界早已换了主人。
末世第三个月,电力断绝,文明崩毁,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挣扎和无处不在的腐烂气息。
以及,望不到头的绝望。
手腕上的机械表指针艰难地指向十一点五十。再过十分钟,就是她的生日。二十五岁。放在以前,林牧会给她准备怎样的惊喜?她不敢细想,那回忆像钝刀子割肉。
脚下村子里最后一点烛火也熄灭了,死寂里只有巡逻人单调疲惫的脚步声。她抱紧怀里锈迹斑斑的草叉,试图汲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正常的骚动,夹杂着压抑的惊呼和金属碰撞的脆响!
沈薇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草叉对准黑暗的楼梯口,心脏擂鼓般狂跳。是那些东西闯进来了?还是……又有人饿疯了想抢粮?
混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夹杂着村长赵伯嘶哑谨慎的低吼:“……按住他!小心点!检查清楚!”
“不是咬伤……看着像刮蹭……老天,他怎么走到这儿的?”
沈薇屏住呼吸。
噔、噔、噔。
有人踉跄着冲上了木楼梯,沉重,破败,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
一个身影猛然出现在哨口昏暗的光线下。
沈薇的草叉几乎要捅出去!
那身影却僵住了,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薇薇……”
一声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的呼唤,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沈薇的神经。
她瞳孔猛地收缩。
那人影向前踉跄一步,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暗沉的血污和泥泞,脸上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死死盯着她,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林牧?”沈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尖细得不像她自己的。
男人笑了,扯动干裂流血的嘴唇。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透明塑料盒装着的纸杯蛋糕。奶油塌了一半,沾着点不明污渍,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大概的形状,顶上甚至还有一颗干瘪发黑的草莓。
它被他那样小心地捧着,和他浑身狰狞的污秽形成惨烈的对比。
“生日快乐……薇薇……”他喘着粗气,胸腔破风箱般响着,“路上……找到的……没坏……记得今天……”
他话没说完,身体一晃,直接栽倒在地,手里却还高高举着那个蛋糕,像举着不容玷污的圣物。
整个村子似乎都安静了。所有举着农具、棍棒对着他的人,都愣在原地。
沈薇手里的草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昏迷过去却仍捧着蛋糕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完全看不出昔日俊朗、只剩狼狈和伤痕的脸。
穿越半个中国?从沦陷得像地狱一样的A市?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慢慢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他干裂起皮的脸颊,冰凉的。最后一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她抱住他肮脏不堪的身体,发出压抑了三个月的、小兽般的呜咽。
……
林牧成了赵家村的一个奇迹。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身上的伤多是刮擦和疲惫过度,幸运地没有感染病毒。
他断断续续讲述一路的经历:如何躲过密密麻麻的丧尸潮,如何从废弃的车辆里找汽油,如何弹尽粮绝啃树皮,如何凭着记忆里沈薇提过的老家方向,穿越数百里死地找过来。每一个字都浸着血和绝望。
全村听着,女人们抹眼泪,男人们沉默地拍拍他的肩。
食物早已实行最严格的配给,每个人每天只有小半块杂粮饼,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但林牧带来的故事,比食物更能喂养濒临崩溃的人心。
他们需要希望,需要相信这地狱里还有值得坚持的东西,比如爱情。
于是,当村里最年长的薛婆婆拄着拐杖,提议“让这两个苦命孩子成个家,冲冲喜,也让咱们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有点活人气儿”时,几乎全票通过。
甚至有人省出了珍藏的一点白面,有人拿出了舍不得用的半根蜡烛,有人贡献出亡妻留下的一件红布头。
一场简陋到心酸,却又郑重无比的婚礼,在三天后的傍晚仓促举行。
沈薇穿着改了改的红布衣裳,看着林牧。他刮了胡子,换了件勉强干净的旧衣服,脸上有了点血色,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握着她的手,温度真实得让她想哭。
村民们围着他们,枯槁的脸上挤出真诚祝福的笑容,嘴里哼着走调却喜庆的旧婚歌。
那一刻,沈薇几乎真的要相信,苦难到头了。
仪式简单,送入“洞房”——那个小小的、相对完整的谷仓隔间。人们嬉笑着散去,留下一点可怜的“贺礼”:小半瓶干净水,几块杂粮饼。
喧嚣褪去,只剩下小桌上跳动的烛光。
林牧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笑,却有些发紧:“终于……找到你了,薇薇。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沈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嗯了一声,更紧地回抱他。手无意间碰到他扔在角落的、那个沾满血污泥泞的破旧背包。
背包带子断裂,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力扯断的。
她心里一酸,轻声道:“这包不能用了吧?明天我找块布给你重新缝一个。”
林牧身体似乎极细微地僵了一下,随即松开她,语气自然:“好,都听你的。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了,一些没用的,直接扔了吧。”
他转身去收拾那张勉强铺了层干草的“婚床”。
沈薇拿起那个背包,入手沉得出奇。她以为是泥水浸透的重量,下意识地想倒空里面可能腐坏的杂物。
哗啦——
东西落在地上。半块压缩饼干,一个空瘪的水壶,一把卷刃的匕首,几段磨损严重的绳子……
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密封极好的防水袋。
不像林牧会有的东西。他习惯把东西乱塞,从不这么精细。
烛光摇曳。
沈薇看了一眼林牧的背影,他正仔细地铺平干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边。
鬼使神差地,她捡起那个防水袋,手指有些发僵地扯开密封条。
里面只有一张纸。质地特殊,甚至在这种天气里摸起来依旧干爽挺括。
她展开。
顶端是清晰冷静的打印字体,还有一个冰冷复杂的徽标。
【任务编号:737//人类清除计划-伽马序列】
【执行特工:林牧(编号073)】
【指令:潜入并确认“赵家村”幸存者据点(坐标附后)。实施第三阶段精准人口削减。优先清除青壮年劳动力,保留部分生育资源(详见附件评估标准)。制造合理意外或内部冲突假象,最大限度降低目标警惕性,确保任务无声完成。物资搜寻与回收为次级目标。】
【任务时限:自潜入日起十五日内。】
【落款日期:11.23】
【权限等级:绝密】
白纸黑字,每一个符号都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薇的眼底。
落款日期的那几个数字,更是扭曲着,变成张牙舞爪的恶鬼,嘶吼着扑向她——
十一月二十三号。
那是……他们相恋三周年的纪念日。
那天,他失约了。电话打不通,她在他公寓楼下等到深夜。后来他道歉,说公司临时紧急项目,封闭开发,手机被没收。
她信了。
沈薇拿着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她的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不再流动。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抽离,只剩下她死寂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林牧整理床铺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好像……转过了身。
那道曾经让她安心无比、迷恋无比的目光,此刻无声地落在她的背上。
像一条毒蛇,缓缓爬过脊梁。
冰冷,滑腻,充满致命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