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裴执,都是天生恶人。他觊觎我皇姐,为她打造密室。我暗恋他表兄,送去掺药的酒。
偏偏——我俩躺到了一块。1月色正浓。侍女在为我上妆。镜中少女乌发红唇,
眼尾微微上挑,鼻子挺翘。鬓边一支白玉兰簪。是个美人。琼枝推门而入,禀退周边侍女。
「公主,温侍郎饮下备好的酒,突发头风,奴婢便将他扶到客房歇下了。」好。很好。
我披上轻纱外衣,随口吩咐:「不必跟来。」放下缠枝莲宫灯,我「吱呀」一声推门走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屏风之后,拔步床之上,躺着我的意中人。礼部侍郎,温照雪。听见声响,
他挣扎起身,带倒周遭物品,「哗啦啦」摔了一地。我放轻声音:「你别怕,我是谢绾。」
稀碎的颤音自里间传来:「莫要点灯。」他此刻面色潮红,狼狈极了,定不想叫人瞧见。
我坐到榻边。抚上他的脸,细细描绘眉目。夜还很长。芙蓉帐暖,共度春宵。2我同温照雪,
是在国子监相熟的。别人赞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背地里却嚼舌根,骂我是个嚣张跋扈,
恃宠而骄的霸道公主。长舌公长舌妇,自古有之。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我躺在藤椅上看他们受罚,扬起嘴角:「若日后再叫我听到此等流言蜚语,
就拔了你们的舌头。」温照雪恰好路过,听见惨叫连连,他向我求情:「公主宽容仁厚,
就饶他们一回罢。」很不幸,宽容,仁厚,这两个词都同我无关。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公主。
从那之后,温照雪的惊喜不断。昨日书案灌水,今日功课丢失,明日走路跌跤。诸如此类,
数之不尽。我以为他会恨我。可那日,我扰乱授课,司业盛怒之下,让我「滚出去」。
正合我意。讲授的内容枯燥无味,倒不如回去睡觉。我起身就走。冬日苦寒,纷扬白雪砸下,
我的眉间发梢都沾上雪点。一柄青竹骨伞忽地出现在头顶。抬眼望去,执伞的是温照雪。
他眉头紧蹙:「殿下,您太任性了。」做公主的,任性点怎么了。要你管。
我将司业的话原封不动奉还:「滚。」温照雪的骨气不如我。不然,他也不会一路护送。
直到我踏上回宫的马车,才转身离去。3及笄那年,我问温照雪:「你可愿做我的驸马?」
他拱手:「臣恕难从命。」人人皆知,荣安公主最得圣宠。尚公主,便可走仕途通畅的大道。
可他不愿。他偏要自己去争。结果倒也不错。钦点状元,任礼部侍郎之职。昨日,
我携带贺礼上门,唇角笑意蓦地一滞。只见——湖心亭,纱幔飞扬。温照雪端起酒杯,
同身边的姑娘相谈甚欢。几息后。他起身,与姑娘共赏美景,互诉衷肠。继而,牵起她的手,
吻上额头。我冷冷看着,衣裙都被揉皱。呵。登天梯,谁不喜欢呢。温照雪也不例外。
拒绝我,原是攀附上更好的。清河公主谢菱,是我的皇姐,也是一位想坐上龙椅的公主。
咔嚓。循声望去。树下一人长身玉立。瓷片划破掌心,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视线始终停留在那对佳偶上。我瞧见他的眼里,是同我一样的嫉妒。有趣。我暗恋裴执表兄,
裴执觊觎我皇姐。我们四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两对。4回公主府后,我命琼枝邀温照雪前来,
还特意为他调制美酒。里面掺了苗疆圣女送我的蛊毒,玉豆蔻。此毒无色无味。
温照雪毫无戒备饮下。此后每逢月半,他都会毒发。我,是他唯一的解药。就如此刻。翌日,
先醒来的人是我。我拾起地上衣裳,一一穿上。随后回到床边,推了推温照雪。他掀起眼皮,
打量周遭环境。四目相对。我霎时浑身僵硬。床上躺着的,不是温照雪。而是他的表弟,
御史大夫裴执。二人虽容貌相近,但裴执眼下有一颗红痣。鲜艳欲滴。温照雪不曾有。所以,
我睡错了人。轰。脑子一片空白。等我捋清头绪,裴执早已记起昨夜发生何事,瞳色骤沉。
眼角余光瞥见床尾木架上的香炉,我刚要伸手去拿。他却先一步拽住我手腕,嘴角噙起冷笑,
一字一句道:「殿下,臣要参你。」上一位要参我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我弯起眉眼,
「裴大人,你现在有半柱香的时间穿衣裳。」裴执不动。嘴唇却张张合合。斥我荒唐。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失去耐心,唤琼枝进来。「殿下!」见有外人,裴执脸色苍白,
慌忙去系里衣带子,手抖个不停。「弄晕他。」琼枝一记手刀过去,裴执不再念叨,
安稳睡下。我端详着他的睡颜。面如冠玉。眼睫轻颤。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裴执若这副摸样被抛到街头,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位置,不知还能否坐住。届时,
他又有何资本参我。沉思半晌。我还是替他捋好衣物。顺手取走他系在外袍的双鱼玉佩。
听闻,这是裴执母亲的遗物。他很是珍重。「琼枝,送裴大人回去。
「就说他昨夜吃了酒头晕,在公主府歇下了。」我叹口气。一切都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
5裴执被扶上马车。我追过去,将墨迹未干的信塞在他胸前。等他醒来瞧见。
那表情一定很精彩。我挥手叫来暗卫,「你去盯着裴执,他的一言一行,都记下同我汇报。」
马车渐行渐远。琼枝取来鱼食,准备同我去投喂湖中锦鲤。穿过回廊,
旁边假山传来奇怪声响。我停下脚步。何人如此放肆,敢在公主府白日宣淫。琼枝心领神会,
扭身去揪了两个人出来。恰好,我都认识。男的是皇兄器重的幕僚,女的是皇姐的贴身侍女。
侍女发髻凌乱,扑通跪下:「求公主为奴婢做主。「大公主命奴婢来传话,
谁知半路遇上这登徒浪子,拉拉扯扯,要奴婢同他去吃酒。」
幕僚拽住她皓腕:「我是太子幕僚,请你吃酒是给你面子,你怎敢拒绝,
岂不是拂了太子脸面。」呱呱呱。听得我很是烦躁。我指了指那个男的,「色心过重,
恐无法专注为皇兄做事。「琼枝,你去阉了他,也算是为皇兄排忧解难。」「是。」
琼枝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幕僚惨叫,挣扎往外爬。血迹蜿蜒。我又指着女的,「她说的话,
我想必是不爱听的,把她丢出去。」6谢筠连怒气冲冲,要同我算账。「荣安,
你明知他对我有用,却要了他半条命,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兄长?」脚边围了一群锦鲤,
正在争食。我冷冷反问:「他眼里可有我这个公主?「谁给他的胆子,敢在公主府行凶。
「何况,他拉扯的是谢菱身边的人,岂不是亲自将把柄送到她手中。」谢筠连说不过我,
拂袖而去。临走前,意味深长看我一眼。「倘若母妃尚在,你不敢如此。」可她早就死透了。
棺椁还是我亲手合上的。经这一闹,我有些不快。琼枝轻声道:「珠宝斋新出了不少首饰,
公主可有兴致去瞧瞧?」我确有此意。掌柜给我推荐新品,其中一支碧玺牡丹草虫簪,
好看得很。琼枝替我插入发间。我正揽镜自照,「嗖」的一声,冷箭射过来。琼枝反应快,
推我一把。箭尖擦过我脸颊,钉入墙壁。人群骚乱。暗卫纷纷涌出,围成人墙,「保护公主。
」**,皇城之内。竟有人要杀我。胆子忒大。凶手很快被抓住,我还没审问,
他就咬舌自尽。暗卫摘下他的面纱。琼枝认出他。这人正是裴执身边的侍卫。
他们清晨刚刚见过。7夜色阴沉,风雨欲来。我杀到裴执府上。小厮要拦我,被我一脚踹开。
裴执寝房空空如也。我拍手,先前派出的暗卫从房顶一跃而下。「禀公主,裴大人去了密室。
」密室,必是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兴致勃勃。暗卫引路,扭动书架后的机关。
墙面打开。琼枝拿着火折子照明。密室内一览无余。瞧清楚后,琼枝猛地低头,
暗卫霎时闭眼。我也怔住。反应过来,我让他们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只见昏黄火光下。裴执衣裳半解,跪坐于一幅美人图前。面色红的吓人。那幅图,
画的是我皇姐侧脸。而这样的画像,挂满整个密室,各个角度,应有尽有。我勾起唇角。
裴执他当真是情根深种。听见声响,他从画像中抬头。「殿下?」他已然意识不清。
不知唤的,是哪位殿下。我给他的书信,散落在地。上面写着:「裴大人已中玉豆蔻之毒,
每逢月半发作,唯与下毒者共赴云雨可解。还望谨言慎行。「另,初中此毒,
会连续发作三日,裴大人自求多福。「谢绾留。」裴执眼神涣散。我抬起他的下颌,「跪下,
求我。」他捉住我的脚踝,跟着我念:「殿下,求你。」真乖。我咬破他的手指。
捉着他的手按在眼下红痣。如此。便没有这般显眼了。8我在裴执府上,留宿了两日。
他送我离开时,面色难看。一身白色衣裳。称得上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我凑到他耳边,
他下意识偏头。「裴大人密室里的金锁链,可真是精致,花了不少功夫罢。
「你是为谢菱准备的么?「若我告诉她,以她的性子,会不会宰了你呢?」他脸色霎时白了。
可我不会说。因为,我巴不得他去勾走谢菱的心。这样,温照雪就是我的了。踏上马车前,
我从琼枝手中接过一枚双鱼玉佩。慢悠悠系到身上。裴执视线流连在我腰间。攥紧拳头,
咬牙切齿叫我「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来抢。我无辜地眨眼,「裴大人,
我很期待下次见面。」过几日,便是秋猎的时候。届时文武百官随行。
裴执同温照雪也在其中。9金秋十月,皇家狩猎。谢菱唤我过去,说要叙旧。
我不情不愿掀开帐帘。里面惊呼一声。谢菱同面首分开,卷了捋发丝在手上玩。
我在旁边坐下。「我打算求父皇赐婚。」她漫不经心。我心一紧,「皇姐看上谁了?」
「自然是,」谢菱拉长声音,故作悬念,「礼部侍郎温照雪。」瞧见我面色骤变,
她弯唇浅笑:「强扭的瓜不甜。「你以后见了他,要唤一声姐夫。」指甲陷入肉里。
隐隐有血丝渗出。我强挤出个笑容:「皇姐说笑了。「不强扭的话,可就连瓜都没了。」
从谢菱帐中出来,我气得绞烂新制的衣裙。满地碎布。裴执进来时,被我吓了一跳。
我放下剪子,不耐烦地问:「何事?」他面露难色,似难以启齿:「殿下,月半要到了……」
哦。要毒发了。我勾了勾手指。他附过来。「你去杀了谢菱,我就帮你。」裴执后退几步,
皱起眉头,「殿下不可。」「怎么,舍不得?」我恶毒地笑:「那你就等死罢。「现在,
给我滚出去。」裴执面上血色褪尽,他仍维持应有的体面。毕恭毕敬行礼告退。
我在身后叫住他:「裴执。「你是不是很希望,给你下毒的是谢菱。可惜了,是我。
「可你要明白,这毒本不是给你的,是你运气不好,偏要在那个时候替温照雪赴宴。」
「臣从未这般想过。」裴执脚步一滞,踉踉跄跄离开。我倒要看看,毒发时,
他是否还能这般有礼数。10围场响起哨鹿声。雌鹿被引诱出来。众人竞相追逐围猎,
最前头搭弓射箭的是谢菱。温照雪追随左右。我骑术一般,在琼枝的协助下翻上马背。
谢筠连驾马停在我身侧,「荣安,你还是莫要去了。」我偏不。拍击马身,扬长而去。
追上谢菱时,她已拔得头筹。正同温照雪收拾猎物。我存心找她不痛快,「皇姐可真厉害。
「听说这回头筹赏赐是铸剑大师公孙胜的闭关之作。「名剑清溪。」她抬头,「你喜欢?」
我酸溜溜道:「那是自然,可惜……」谢菱直接打断我的话:「送你了。」啊。
这难不成是一颗生菜,可以随便送。我正欲反驳。熟悉的「嗖」声蓦地响起。冷箭离弦,
直射谢菱面门。温照雪挡在她身前。我想冲过去。箭却不止一支。
其他方向射来的箭贯穿我肩膀。裴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顶着箭雨把我拖走。他是文臣,
不精武功。只好在暗卫的掩护下,带着我逃走。我想告诉他,他拉错人了,谢菱在对面呢。
但我说不出口。剧痛让我昏过去。11醒来时,我在裴执背上。肩上伤口简单处理过,
有血迹泅出,映在他的衣裳上。我刚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声音哑的吓人。
喉咙只能发出「嘶嘶」声。裴执脚步一顿,「殿下莫要说话了,想问甚么,可写字在我背上。
」真聪明。我写:谢菱如何?裴执回我:「温照雪应当无甚大碍。」天杀的。
他到底识不识字。我生气的去掐他脖子。裴执剧烈咳嗽起来,
他扭头补充:「清河公主带着他跑了。」我这才心满意足。余光中瞥见他面色酡红,
呼吸紧促。难不成他也中箭了?裴执很快给了我答案,他将我放下,喘着气道:「殿下,
臣走不动了。「玉豆蔻之毒要发作了,还请殿下自己爬远一点。」旁边正好有个山洞,
我踢他一脚,「抱我过去。」我摘下腰带,蒙住裴执眼睛。吻了上去。其实,比起温照雪,
我同裴执认识的更早。那时,他随母亲进宫。我谎称自己是宫女,请他吃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