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砚,三十岁。广告公司创意组长,月薪一万二。租房在江边老城区,骑楼下晾着衣服。
沈清辞是我女友,美术学院毕业的插画师。她接不到单子,靠我工资撑了三年。
我帮她改作品集,陪她熬通宵改稿。拉资源、找策展人、求人看她的画。三年后,
她拿了国际插画大奖。一夜间,成了新锐艺术偶像。然后她说:“你很好,但我爱的是他。
”1凌晨一点十七分,手机震动起来。物业发来最后通牒:“明日未缴,断水断电。
”我坐在出租屋的床沿,脚边堆着几摞改了一半的广告稿。墙贴满沈清辞的画稿草图,
旁边是密密麻麻的修改笔记——三年来,我一条条记下她创作时的卡点,
再用甲方改方案的逻辑帮她梳理表达。冰箱空荡,只剩半盒牛奶,保质期昨天就过了。
保温杯搁在桌上,杯身还微烫。我盯着那行刻字:“清辞·第一张稿费买的”。
这是她人生第一笔收入,五千块,她说要留个纪念。那天我们挤在二十平的出租屋里,
她抱着我跳,说以后要画遍全世界。我没洗昨晚那件衬衫,袖口沾着咖啡渍。
是我替她挡掉客户无理要求时,伏案通宵改稿溅上的。八分钟前,我在后台等她。
颁奖礼在市中心最高楼的宴会厅,红毯铺了五十米,闪光灯像海浪。我是进不去嘉宾区的,
没请柬,也没人引荐。保安拦在通道口,我说我是她男朋友,就送杯水。他摇头。
我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三年前的冬天,沈清辞蜷在出租屋的沙发画画,羽绒服没脱,
手冻得发红。我在她身后递热粥,
镜头拍到了墙上贴满的草图和我手腕上那块表——是她用第一笔稿费买的,
现在表盘已经磨花了边。保安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眼我卷起的袖口、洗得发白的鞋尖,
终于让开一条缝。我从工作人员通道走到侧幕,藏在阴影里。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像镀了层金。她穿定制礼服,长发挽起,眼角有星芒。主持人念到“沈清辞”三个字时,
全场掌声如潮。她起身,肩带滑了,下意识扶了一下。我想上前。可她正被记者围着拍照,
笑容明亮。我刚动一步,她目光扫过来,眉头轻轻一皱。我停住。她走下台时,我迎上去,
把保温杯递过去:“温的,你喝。”她没接,只侧身避开我的手:“别碰我衣服,刚熨的。
”声音不大,但周围人听见了。有个记者偏头打量我,镜头一闪。我收回手,
把杯子放在她助理的托盘上,转身离开。袖口滑落,露出那块表。走得准,但旧了。
没人知道,这三年,是我在她每次崩溃时接住她。她被退稿,
我陪她改到凌晨三点;她被人说“只会画梦”,
我写文案把她包装成“都市情绪捕手”;她想办展缺人脉,我求遍前同事拉资源。
广告圈不大,谁都知道沈清辞背后有个“全能男友”。可今天,我连碰她衣服都不配。
手机又震,是银行到账提醒:上月工资,12800。我拨通物业电话,
语气平稳:“明天发工资就转,麻烦宽限一晚。”挂了电话,我坐了三分钟。然后打开电脑,
搜索“周临川”。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艺术展报道,《重逢:周临川×沈清辞双人艺术展》,
昨日开幕。配图是两人并肩站在展厅中央,她笑得眼弯如月,他侧身看她,神情温柔。
我放大照片。那张脸,和她草图本里藏了十年的少年侧影,一模一样。
学生时代她从不让我看那本子,只偶尔说起“学长画展在巴黎”“他喜欢莫奈的睡莲”。
我以为是崇拜,原来是一整个青春的执念。我关掉网页,盯着漆黑的屏幕。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清瘦,眼底有青黑,但眼神平静。像江面拂过的风,不起波澜。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七分,我挤进地铁。背包里装着昨晚那件没洗的衬衫,
领口还别着公司工牌。早高峰人贴人,**着车门,
手机弹出热搜:“插画女神沈清辞与初恋学长重逢,十年暗恋终成真?
”配图正是那张展览照。邻座女孩刷着新闻,跟同伴说:“她老公真帅,像电影男主。
”我没出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左脚尖磨破了,线头翘着。这双鞋穿了四年,
买的时候是她挑的,说“你穿深灰最稳重”。我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周临川的手。那只手,
正虚虚搭在她腰后,距离亲密,却没真正落下——像在表演。可她笑得那么真。
我忽然想起半年前,她坐在阳台抽烟,说:“陈砚,你说人能不能回到过去?
”我没问为什么,只说:“能往前走就不错了。”她没说话,把烟掐了,回屋继续画。
现在我知道了,她想回去的,从来不是我们的三年。是那个在美术学院走廊擦肩而过的午后,
阳光落在少年肩头,她偷偷画下他侧脸的瞬间。我关掉手机,抬头望向车窗。倒影里,
是个穿衬衫的男人,袖口微卷,手指有关节粗大的茧——那是常年握笔改稿留下的。
他眼神沉静,嘴角没有多余情绪。像风掠过江面,连涟漪都懒得打。地铁到站,人群涌动。
我随着人流走出去,工牌在胸前轻轻晃了一下。上面写着:陈砚,创意总监。没人知道,
三个月前我还是创意组长。升职那天,她正和周临川在巴黎看展。我没告诉她。
2地铁站出口的风裹着晨雾,吹得衬衫贴在背上。我站在街角,工牌还挂在胸前,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边缘,那里有点翘起。站了两分钟,转身往回走。出租屋的门没锁。
我推开门,鞋尖的线头勾住了地垫,低头扯开,顺手把那双穿了四年的深灰鞋踢到墙角。
没开灯,只拧亮书桌上的台灯。灯管闪了两下,昏黄的光落在保温杯上,
“清辞·第一张稿费买的”那行刻字泛着暗光。我盯着它看了几秒,
伸手将杯子轻轻推到桌角,离键盘远了些。抽屉拉开时发出轻微的滞涩声。
里面堆着几支旧笔、回形针,还有一本边缘卷起的速写本。她以前不让碰,说都是废稿。
我拿出来,纸张脆得像秋天的叶子。第一页是个背影。白衬衫,肩线挺直,走在一条长廊上。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影子拉得很长。角落写着一行小字:“如果他回头。
”第二页是同一个背影,站在画室窗前,手里拿着画笔。第三页是他在楼梯转角,正要下楼。
每一页的姿势不同,但都是背对着画纸。字迹从青涩到熟练,
可那句话反复出现:“如果他回头。”我翻得慢了些。中间有几页是侧脸,线条干净,
眉骨微挑,鼻梁高而直。再往后,出现了双人构图:他站在展厅中央,她站在画前,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画得很小,他画得很大。最后一页是对比图。
左边是周临川的侧脸,右边是另一个人的侧影,睡着的样子,头靠在椅背上,睫毛低垂。
两幅线条几乎重合。右下角写着:“像。只是他从不睡着看我。”台灯又闪了一下。
我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停了两秒,然后放回抽屉最底层,没锁。钥匙声在楼道响起时,
天已经黑了。高跟鞋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点倦意。门开,她走进来,酒气混着香水味。
外套一甩,我下意识伸手接住。“你怎么还在?”她看了我一眼,语气里没有惊讶,
只有一点意外。“这是你家。”她笑了笑,没接话,换鞋进屋。我拿着外套,
挂到玄关的衣架上。
厨房冰箱贴着几张便签:明天要交的文件、快递代收码、便当加热时间——蓝笔写的,
字迹工整。我站在冰箱前,看了十秒,没动。她走进厨房倒水,喝了两口,
靠在门框上:“沙龙讲完一堆概念,听得头疼。”“嗯。”“你最近话更少了。”她看着我,
“以前至少会问一句讲得怎么样。”“你现在也不太需要听了。”她顿了一下,
笑了声:“你总这样,什么都记,连我哪天情绪低都算得准。像管家,
连呼吸节奏都替我安排好了。”我没说话,转身回了卧室。手机在床头震动。
快递员发来消息:“陈先生,沈**的包裹到了,在一楼。”我回:“放门口就行。
”第二天中午,她发微信:“饭在冰箱,热一下。”我回:“嗯。”饭没热。
下午开会到七点,我回来时她已经在客厅画画。画板支在沙发前,她盘腿坐着,长发披着,
手边是半杯冷掉的咖啡。我路过时,她抬头:“饭怎么没热?”“忘了。
”她皱眉:“你以前从不忘。”“这次忘了。”她放下笔,盯着我:“你是不是有事?
”“没有。”“那为什么……”“饭冷了也能吃。”我打断她,
“你以前说低温能激发味觉层次。”她愣住,像没听清。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水。
背后安静了几秒,然后她低声说:“陈砚,你变了。”我没回头。晚上十一点,
她洗完澡出来,画稿收进文件夹,问我:“下周的展前会,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们问你还来吗?”“不来。”“为什么?”“我已经不是你的项目对接人了。
”“可你一直都在。”“那是以前。”她站在客厅中央,毛巾搭在肩上,头发还在滴水。
“所以现在呢?你想怎么样?”“不想怎么样。”**在厨房门框上,
“只是不再做那些你默认我会做的事了。”“比如?
”“比如收快递、热饭、改方案、应付甲方。”我看着她,“比如假装不知道你心里有别人。
”她呼吸一滞。“我不是他。”我说,“也不再是替你挡事的那个角色了。”她嘴唇动了动,
没出声。我转身进卧室,关门前看了眼椅背——那件没洗的衬衫还搭在那里,
袖口的咖啡渍干成了褐色。我走进去,合上房门。半夜,我醒来一次。客厅灯还亮着,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速写本。我没出去,只在门缝里看了两眼。她翻得很慢,
手指在某一页停了很久。后来灯灭了。清晨六点,闹钟响。我起床洗漱,出门前看了眼厨房。
冰箱上的便签还在,一张没少。我拿起水杯,走出门。楼道里安静。电梯下来,我按了一楼。
门快合上时,一只手伸进来挡住。她站在外面,穿着昨晚的长裙,头发乱着,眼睛有点红。
“你昨晚……是不是翻过抽屉?”她问。“没有。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电梯往下。她没再问,只站在角落,
手指绞着衣角。门开,我走出去。她没跟上来。我走到街角,停下。风吹过来,
衬衫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的旧表。表盘磨花了,但走得准。身后没有脚步声。
3街角的风比早晨更冷,我站在咖啡馆门口,没撑伞。玻璃门映出我的影子,
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表盘上的划痕对着自己。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长发垂在椅背外,
穿了那条灰蓝色的裙子——我送她的第一条。推门进去时,风带起门铃,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手指在杯沿停了两秒。桌上两杯咖啡,一杯没动,奶泡还完整。“你来了。”她说。我坐下,
外套搭在椅背,没碰那杯咖啡。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脚边,我没去管。“我想了很久。
”她声音低,像在斟酌字句,“我和周临川……是回到最初。”我没接话。
“我知道这三年你为我做了什么。”她抬眼,“但感情不是还债。我喜欢他,
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现在不是冲动,是认清。”我点点头。她似乎没料到这个反应,
手指收紧了些:“你不问为什么?”“问了也不会变。”我说,“你喜欢谁,是你的事。
”她顿了一下:“可我们在一起三年。”“我知道。”我看着她,“房租合同下个月到期,
还是提前终止?”她眨眼,像没听清:“你说什么?”“房子。”我语气平,“我搬出去,
合同怎么处理?物业那边要签字吗?”她盯着我,嘴唇微张,又合上。窗外雨大了些,
打在玻璃上斜斜一道。“你就只关心这个?”她声音轻了,带点颤。“该关心的。”我说,
“钥匙我放桌上就行,还是交给你?”她忽然笑了一下,很短,
像是自嘲:“你以前连我咖啡加几块糖都记得,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句心不心疼?
”“记得没用。”我看着她,“你心里有人,我不可能住进你心里。”她没说话,
手指慢慢松开杯子。我起身,外套拎在手里:“我下午回去收拾,最晚明晚搬完。
你要是有要留的东西,提前说。”她没动,也没抬头。我走到门口,伞还靠在桌边。我没拿。
推开门,雨落在肩上,湿了一片。出租屋的灯亮着。我进门时,钥匙在锁孔转了两圈,
比平时慢。屋里和走时一样,冰箱上的便签还在,蓝笔写的“热饭时间”朝外。我走过去,
撕下那张纸,折了两下,塞进裤兜。箱子在床底,拖出来时蹭了地板一声响。我从衣柜开始,
T恤、衬衫、裤子,按颜色叠好放进去。抽屉拉开,笔、本子、充电器,分类收走。
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我关了,又开,最后调成最暗的档。画架靠在墙角,
她最喜欢的那台咖啡机摆在阳台。我没动。手机震动,物业回信:“合同可提前终止,
押金不退。”我回了个“好”,发过去。书桌抽屉最底层,那本速写本还在。我拿出来,
翻开,最后一页是两个侧影的对比图。我合上,放回原位,没锁抽屉。钥匙放在桌面中央,
压住另一张便签——“明天交文件”。我看了两秒,转身拉上箱子拉链。楼道灯坏了,
我提着箱子下楼,脚步声空荡。走到一楼,雨还在下。我把箱子放门口屋檐下,回去关窗。
阳台的玻璃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动茶几上的纸。我推过去,顺手把咖啡机的电源拔了。
回到客厅,站了几秒,转身去关灯。公司茶水间没锁。我推门进去时,灯是坏的,
摸黑开了应急灯,一盏黄得发暗。箱子放角落,拉链拉开一半,泡面、毛巾、牙刷,
一样样拿出来。空调在头顶滴水,嗒、嗒、嗒,节奏很稳。我抬头看了眼出风口,
水珠凝到边缘,落下来,打在下面接水的塑料盆里。我坐下,拆开一包泡面,倒进碗里,
冲热水。盖子压紧,计时三分钟。水滴声继续。嗒、嗒、嗒。我闭眼。那年她赶稿,
凌晨两点撕纸巾擦眼泪,声音就是这样的节奏。我坐在旁边改方案,头也不抬,
递过去一包新的。她没接,只说“画砸了”。我回“重画”。她哭得更凶,我继续打字。
泡面计时到,我掀开盖子,热气扑到脸上。我拿起叉子,挑起一筷,吹了两下,送进嘴里。
烫,但能吃。水还在滴。嗒、嗒、嗒。我放下叉子,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睁眼时,
面还冒着热气。“那是她的夜,不是我的了。”我吃完,把碗放进水槽。
塑料盆里的水快满了,我换了个空的放下面。手机亮了。房东消息:“合同已签,
你可以搬了。”我没回。熄了灯,躺下,箱子当枕头。窗外雨声远了,只有空调滴水,
一声接一声。滴到凌晨两点十七分,停了。4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蓝光映在茶水间的墙壁上,像一块冷掉的冰。我睁开眼,箱子还靠着墙,
塑料盆摆在空调正下方,接水的位置换了,但滴答声没变。
推送标题是加粗的黑体字:“沈清辞周临川今日领证,十年暗恋终成眷属”。我没点进去。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两秒,拇指划过锁屏键,黑了。翻身坐起,把被子叠好,搭在箱子上。
换衣服的时候,袖口蹭到桌角,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牙刷放进漱口杯,
毛巾卷了卷塞进洗漱包。动作和往常一样,只是少了一件事——没再打开手机相册。
那里原本存着一张照片:她蹲在出租屋阳台,头发被风吹乱,手里举着刚画完的草图,
笑得露出一边酒窝。我删了备份,也删了缓存。相册空了一页,像墙上被撕走的便签。
出门前,我把钥匙留在桌上,压着一张便利贴。不是“明天交文件”,而是空白的。
风吹过来,纸角微微翘起。年假批下来得很快。人事问要不要延期,我说不用。
火车票订在第二天清晨,去海边小城,单程。车窗一路摇晃,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鞋面上。
到站时已经下午,风裹着咸味扑在脸上。我沿着步道走,没带行李,只背着一个帆布包。
沙滩边有小孩堆沙堡,塑料铲子敲在桶上,叮叮当当。走得久了,右脚鞋里开始硌人。
停下来,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台上,解开鞋带。倒出来的沙粒是浅褐色的,
混着细小的贝壳碎屑,在掌心堆成一小撮。我看着它们从指缝滑落,像沙漏走完最后一段。
没再倒第二次。赤脚踩在湿沙上,凉意从脚心往上爬。潮水涌上来,漫过脚背,又退下去。
我站着没动,等下一波。水来了,比刚才高一点,打湿了裤脚。穿鞋的时候,鞋垫还潮着,
但没管。回程路上,便利店买了瓶水。收银员说今天风大,明天可能封路。我点头,付钱,
走出门。三个月后,我回到市里。地铁口出来,抬头就看见海报。整面墙都是,
印着少年侧影,穿白衬衫站在梧桐树下,背景虚化成光斑。
下方一行字:“沈清辞个展——回到最初”。有人站在前面拍照,举着手机转角度。
我绕到旁边长椅坐下,买了一杯热咖啡。纸杯烫手,我用掌心来回搓着。
海报上的侧脸和新闻里周临川的照片对得上。线条干净,鼻梁挺直,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