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贫穷和猫大爷的压迫下继续。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
我加了好几天班,累得头晕眼花,回来煮泡面,水烧开了,刚把面饼放进去,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锅还开着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底,一点点往上浮。我闻到一股焦糊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清冽又灼人的气息,像雪山之巅被雷劈过的松木。
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我躺在地板上,离厨房灶台不远。锅里黑乎乎一片,面条早糊成了炭,但火…已经关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的小破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侧对着我,穿着一身极其古怪、破烂不堪的……袍子?料子看着像某种流光溢彩的锦缎,但现在被撕扯得一条一条,沾满了黑灰,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有些深可见骨,看着就疼。血污混着焦黑,糊在他身上和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
对,好看。即使狼狈成这样,也掩盖不住那种惊心动魄的俊美。轮廓深邃冷硬,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毫无血色。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金色,像融化的黄金,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极力压抑的痛楚。
此刻,这双金瞳正冷冷地、带着审视地,落在我身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入室抢劫?杀人犯?还是……我加班加到出现幻觉了?
“你……”我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你是谁?怎么…在我家?”我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报警。
“哼。”一声极冷的轻哼从他鼻腔里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动了动,似乎想换个姿势,但刚一动,眉头就狠狠拧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得透明。他身体晃了一下,咬着牙才没倒下去。
“凡人。”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石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抬起眼皮,那双冰冷的金瞳直直刺向我,“本尊…咳…落难于此,暂借尔处栖身。待本尊恢复些许,自会…咳咳…离去。”
本尊?凡人?
我懵了。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他破烂袍子下露出的伤痕,扫过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他那张即便染血也依旧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电光火石间无比清晰地窜进我脑海的念头,让我脱口而出:
“煤…煤球?!”
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双冰冷的金瞳猛地一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暴怒,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狼狈?
他死死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放肆!”他厉喝一声,试图撑起威势,可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他猛地侧过头,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起来,肩胛骨在破烂的衣料下嶙峋地凸起,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殷红的血沫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渗出来。
刚才那点强撑出来的气势瞬间垮塌,只剩下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和痛苦。
我看着他咳得浑身颤抖,血染红了苍白的手指,再看看旁边地上散落的几根沾着黑灰的猫毛……
所有的诡异,所有的违和,在这一刻都串了起来。
捡它那晚垃圾桶边不像猫的眼神。挑食挑得离谱。快得不正常的伤愈速度。那晚吓跑小偷的恐怖嘶吼。总喜欢趴在我身上“吸阳气”……
“你……你真是煤球?”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半是吓的,一半是世界观被碾成渣的冲击。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喘息着,抬起染血的脸,金色的眼瞳里怒火熊熊燃烧,烧掉了那层冰冷的伪装,只剩下**裸的羞愤和杀意。
“本尊乃…乃玄天宗…咳…凌虚仙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再敢提那…那等污秽之名,本尊…本尊定叫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吼得凶,可配上他那身破布条、满脸血污、气都喘不匀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虚张声势的猫。
我看着他,心里的恐惧奇异地退潮了,一种更复杂的感觉涌上来——荒谬,还有点想笑。
高高在上的仙尊?渡劫失败?变成我的黑猫?还被我起名叫煤球?
这情节,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行行行,仙尊,凌虚仙尊大人,”我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点,“您先别激动,再咳下去,我怕您先把自己灭在这儿了。”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我去给您拿点水,还有…药?您这伤……”
“不必!”他厉声喝止,金瞳里满是戒备和抗拒,“凡间污浊之物,岂可沾染本尊仙体!”
我动作顿住,看着他倔强地挺直脊背,哪怕疼得额角青筋都在跳,也硬撑着那点摇摇欲坠的仙尊架子。
行,您清高,您了不起。
“那仙尊大人,”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跟他平视,“您打算怎么办?就在我这破沙发上坐着咳血,等您那什么…仙力恢复?”
他抿紧毫无血色的唇,金瞳沉沉,显然也没辙。仙力枯竭,道基受损,这凡间浊气弥漫,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恢复?谈何容易!
“您看啊,”我试图讲道理,“您这身伤,总得处理吧?血这么流着也不是事儿。我这儿条件虽然差,但好歹有干净的水,有布。您要是实在嫌弃凡间的东西……”我顿了顿,故意慢悠悠地说,“那您就变回猫?猫身小,伤口看着没那么吓人,血也流得慢点?”
“你!”凌虚仙尊气得浑身发抖,金瞳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敢…竟敢让本尊再变回那…那等兽形!辱我太甚!”
“那您选呗。”我破罐子破摔,“要么忍着伤,等您自己好。要么变回猫,我给您简单包扎一下,至少别感染了。要么……”我指了指他还在渗血的伤口,“您就继续这么耗着,看是您仙力恢复得快,还是血流得快。”
他死死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僵持了足足一分钟,他眼中激烈的情绪风暴终于缓缓平息,被一种极度的屈辱和无可奈何取代。
金光一闪,极其微弱,快得几乎看不见。
沙发上那个伤痕累累、气势迫人的男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蜷在沙发角落里,浑身黑毛炸开,背对着我,整个身体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强烈怨念和羞愤的黑猫煤球。
它后腿上那道最深的伤口,在猫身上看着就更加触目惊心了,皮肉翻卷,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珠。
我叹了口气。行吧,至少能处理伤口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温水,拿了干净的软布和家里备着的碘伏棉签(还是之前给它处理腿伤剩的)。**近沙发,它炸着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煤球…呃…仙尊大人,”我硬着头皮改口,“您忍着点,很快就好。”
它把脑袋埋得更深了,只留给我一个气鼓鼓、写满“奇耻大辱”的黑色背影。
我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沾湿软布,避开伤口,把它身上沾到的黑灰和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擦掉。动作尽可能放轻。擦到后腿伤口附近时,它身体猛地一僵,肌肉绷紧,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疼痛的呜咽。
“忍忍,马上就好。”我低声安抚,用碘伏棉签快速地给伤口消毒。药水**得它浑身一哆嗦,爪子无意识地抠紧了沙发垫,但这次没再发出声音。
它全程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微微颤抖的尾巴尖暴露了它此刻的羞愤和忍耐。
处理好伤口,我找了块干净的软布,给它后腿松松地裹了一下,防止它乱动蹭开。
“好了。”我退开一步。
它这才慢慢扭过头,金色的猫眼冷冷地、带着审视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裹着布的后腿,眼神复杂。最终,它把头一扭,再次用**对着我,把自己团得更紧,一副自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行,自尊心还挺强。
我收拾好东西,看着沙发上那团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毛球,再看看厨房里那锅烧糊的面条,认命地去收拾残局。
捡回来个仙尊祖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自打知道煤球的真实身份,我这小破屋的气氛就变得格外诡异。
凌虚仙尊大部分时间还是维持着黑猫的形态。用他的话说,猫身消耗小,能勉强锁住体内残存的那一丝仙元不散。但他那猫架子端得十足十。
进口猫粮?那是凡俗饲料,碰也不碰。猫罐头?腥臊难闻,有辱仙格。连我给它倒的清水,它都只用一种“本尊勉强屈尊降贵”的姿态,慢条斯理地舔几口。
它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我。
更准确地说,是我身上那点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我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所谓“灵气”。只要我在家,它就必然跳到我身上,要么趴胸口,要么压肚子上,金色的猫眼半眯着,喉咙里发出那种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吸灵”仪式。
“我说仙尊大人,”我被它压得胸闷气短,“您老吸归吸,能不能挪个地方?比如旁边椅子?我这心口跳得厉害,怕影响您修炼效果。”
煤球撩起眼皮,金瞳里满是嫌弃:“哼。此间浊气弥漫,唯你这微末灵光尚可一用,聊胜于无。若非本尊仙元溃散……”它顿住,似乎觉得跟我这“凡人”解释有失身份,又把头扭开,爪子在我衣服上踩了踩,“聒噪。静心。”
得,还是个不讲理的祖宗。
它维持人形的时间很少。每次变回来,都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金光一闪,沙发上就多出那个穿着破烂锦袍、伤痕累累的身影。他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气息一次比一次微弱。每次出现,都只是强撑着打坐片刻,试图引动天地灵气,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咳着血,带着更深沉的绝望和戾气,重新变回猫。
我知道他在尝试自救,在跟时间赛跑。看着他一次比一次虚弱,我心里那点最初的荒谬感和戏谑也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高高在上的仙尊,沦落到要靠吸一个凡间女子身上那点微末灵气苟延残喘,这落差,想想都替他憋屈。
我的工作依旧不顺利。小公司,老板抠门,同事甩锅,工资低得可怜。交完房租水电,再供养煤球仙尊那金贵的胃口(它不吃猫粮,我就得买鸡胸肉、牛肉,清水煮了撕成丝),剩下的钱只够我顿顿馒头咸菜。
这天下午,我顶着大太阳跑外勤,给客户送文件。那客户刁钻,明明说好签收就行,非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硬是拖了我两个多小时。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应付完,刚走出客户公司大楼,兜里的老年机响了。
是房东。
“辛淼啊,下季度房租该交了哦!明天是最后期限了哈!微信转给我就行!”房东太太嗓门洪亮,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麻将碰撞的哗啦声。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忙晕头了,把这茬忘了。
“王姐,那个…能不能宽限两天?我工资过两天就发……”我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声音带着恳求。
“哎哟,小辛啊,不是我不近人情,我这房子也是要还贷的呀!”房东太太语气立马变了,“明天,就明天!收不到钱,你就赶紧收拾东西吧!我这房子等着租的人多着呢!”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忙音嘟嘟作响,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七月的太阳**辣地烤着,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卡里就剩几十块,工资还得等五天。宽限两天?房东那态度,一天都不可能。
我茫然地往前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去哪弄钱?借?毕业就跟家里闹翻了,拉不下脸。朋友?都是刚毕业的穷鬼,自身难保。网贷?那玩意儿沾上就是无底洞。
走到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看到墙上贴着的花花绿绿的招租广告,更便宜的隔断间都要押一付三……我连押金都凑不出。
浑浑噩噩地爬上顶楼,打开门。
煤球正蹲在窗台上,沐浴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金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像两盏小灯。它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不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连鞋都没力气换,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脸埋在膝盖里。一天积累的疲惫、委屈、客户的刁难、房东的刻薄,还有这看不到头的穷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喂。凡人。”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我没抬头。是仙尊大人又变回来了吧?估计是嫌我挡着门了。
“何事如此…狼狈?”那声音又近了些。
我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房租…交不上了。明天就得滚蛋。”
空气沉默了一下。
“凡俗黄白之物,也值得如此?”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高高在上的鄙夷。
我猛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了火气:“仙尊大人!您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可我得吃饭!得睡觉!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没这黄白之物,我和您,明天就得睡大街!您这伤,能扛得住天桥底下的穿堂风吗?”
我指着这破屋子:“就这破地方,一个月还要一千五!我上哪去变这一千五出来?去偷?去抢?”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凌虚仙尊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破旧的袍子下摆拖在地上,身形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单薄。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静静地看着我崩溃流泪。
他大概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场面。一个凡人,为了几两碎银,哭得如此失态。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变回猫不理我了。
“本尊…咳…”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刚才那种鄙夷,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或许…有法。”
我哭声一滞,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什么…办法?”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我直勾勾的目光,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损威严,语速极快地说:“你身上那点微末灵光…虽稀薄,却异常纯净。本尊…可引动一丝残存仙元,将其…咳…凝练,附着于凡物之上,或可…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
我眼睛瞬间瞪圆了,心跳如擂鼓。传说中的仙家手段!
“真…真的?”我声音都变调了,“那您快…”我下意识想找块石头,环顾四周,只有地板。
“哼,哪有那般容易!”他冷声打断我的妄想,“本尊仙元溃散,强行引动,反噬必重。且…此乃逆天之举,稍有不慎,引动此界法则反噬,你我皆会化为齑粉。”他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凝重,“再者,点化何物,亦有讲究。寻常顽石,朽木,蕴含灵机太弱,强行点化,耗费仙元巨大,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陋室,最终,落在了我放在墙角小桌子上的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陶土花盆。里面没种花,只插着一根…狗尾巴草。是我刚搬来时,在楼下花坛随手拔的,蔫了吧唧地挺着,居然一直没死透。
“此草,”凌虚仙尊的目光凝在那根狗尾巴草上,金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流转,“虽为凡品,但于这浊气之地挣扎求生,竟蕴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灵性。”他看向我,眼神复杂,“你日日在此,气息浸染,它亦沾染了你的…一点灵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根蔫头耷脑的狗尾巴草,在昏暗的光线下,灰绿色的穗子好像……是比平时精神了一点点?
“以它为基,或可一试。”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需你全力配合,将你周身散逸之灵,尽数…聚拢于此草之上。切记,心无杂念,唯存一念——‘金’。”
我脑子嗡嗡作响。点石成金?用这根狗尾巴草?还要我聚拢什么灵气?听起来玄乎又危险。
但看着仙尊苍白如纸的脸,感受着这间明天就可能不属于我的破屋的冰冷,想到露宿街头的恐惧……
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