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清来人,那份独有的、浸着宫廷蕴养出的清冷气度,让她立刻明了来者身份。
李砚周迅速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李砚周,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惊扰凤驾,还请殿下恕罪。”声音清朗,却难掩一丝紧张。
沈圆舒微微侧身,不受他全礼,声音平淡如静水:“李公子不必多礼。是我循声而来,唐突了公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刻意藏起的洞箫上,“公子箫音清越,一曲《说海棠》,与今夜宴席之乐,颇不相同。”
李砚周耳根微热,将洞箫拿出,语气带了些许赧然:“雕虫小技,不堪入耳。只是宴上喧嚷,臣……微感不适,故寻此僻静处,胡乱排遣一二,让殿下见笑了。”
“曲为心声,何来见笑。”沈圆舒淡淡道,“强颜欢笑,才是负了此箫此曲。”
这话轻轻巧巧,却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李砚周心湖。他忍不住抬眼快速看了她一下,月光下她容颜清丽,神色疏淡,那双眸子却澄澈明净,仿佛能映透人心。
“殿下……懂箫?”他忍不住问。
“略知一二。”她答得简短,并无深谈之意。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夜风穿过,花园里的花香几乎凝成实质,将两人笼罩其间。
正当李砚周思索着该如何告辞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寻来,喘着气:“二公子!可找到您了!侯爷和夫人这便要起驾回府了,世子爷正催您呢!”
李砚周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转向沈圆舒,再次郑重拱手:“殿下,臣……需告退了。”
沈圆舒微微颔首:“公子请便。”
李砚周犹豫一瞬,似有话未尽,最终只低声道:“今日……谢殿下。”不知是谢她未曾怪罪,还是谢她那句知音之评。随即转身,随着小厮快步离去,蓝色衣袍很快隐入暗影。
沈圆舒静立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片刻,才轻轻吁了口气,对身后的平夏道:“我们也回吧。”
主仆二人沿着来时的静谧小径往回走。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刚绕过一丛茂密的翠竹,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便倏然从阴影中步出,不偏不倚,拦在了路心。
月华如水,清晰照出来人俊美却带着几分凌厉的眉眼——沈阖安。
他不知在此处立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此刻,他唇角噙着一抹惯有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凤眸微挑,目光落在沈圆舒身上,慢条斯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嘲弄。
“孤当是谁有这般闲情逸致,避开繁华,独享清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刮得人耳膜不适,“原来是福康公主。”
沈圆舒心下一沉,脚步顿住。平夏早已吓得屏息垂首,缩在她身后。
沈阖安踱近一步,通身的威压随着他的靠近弥散开来。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怎么?母后一番美意,为你引荐的定边侯世子,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你瞧不上眼,扭头就自己寻到这暗处,来结识一个……”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砚周离去的方向,语气里的轻蔑几乎凝成实质,“……无功无爵、只会躲起来吹弄悲音的次子?”
“皇兄。”沈圆舒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沈阖安脸上的假笑骤然一僵,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寒潭覆冰。他盯着她,语气陡转冰冷,带着一种极其厌烦的戾气:“闭嘴。谁准你这样叫?你也配?”
那“配”字咬得极重,像冰锥一样直刺过来。
沈圆舒的脸色在月光下白了一瞬,指尖悄然掐入掌心。她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背,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却仍带出了一丝极细微的颤音。
“臣女失言。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臣女与李二公子只是偶遇,谈及音律,并无殿下所想之不妥。殿下慎言,以免损及他人清誉。”
“清誉?他?”沈阖安嗤笑,恶意毫不掩饰。
“一个仰仗父兄鼻息的次子,需要什么清誉?倒是你,沈圆舒,母后抬举你,你不知感恩,拂逆她心意,如今又私下与外男接触,若传扬出去,损的是谁的颜面?是东宫?还是坤宁宫?还是你这……来路不明的公主的颜面?”
他步步紧逼,言辞刻毒:“还是说,你就自甘如此,只配与这等……”
“太子殿下!”沈圆舒猛地抬高声音打断他,胸脯因压抑的怒气微微起伏,眼底那簇火苗终于燃起。
“臣女行事,自有分寸,更从未有过半分玷污皇室颜面之举!殿下若无实证,还请勿要妄加揣测,出口伤人!殿下若真关切皇室颜面,此刻更该在宴上酬酢,而非在此……质询臣女!”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句话,从未有过的尖锐。
沈阖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堵得一噎,眼眸危险地眯起,眼底寒光骤盛。他盯着她,像是重新审视一件早已被定性的物品忽然露出了意想不到的棱角。
四周空气凝滞,只剩下甜腻得令人发闷的花香气。
半晌,沈阖安才从鼻间发出一声极冷的轻哼:“好一张利嘴。沈圆舒,你最好永远记得你今日的话,安分守己。否则……”他未尽之语化作一个冰冷的眼神,拂袖转身,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入浓郁的夜色之中。
沈圆舒僵立在原地,直到那抹冰冷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已被掐出深深的月牙印。晚风吹过,她竟觉得有些冷。
“公主……”平夏怯怯地低声唤道。
“回去吧。”沈圆舒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疲惫,她不再多看这令人窒息的花园一眼,转身快步离去,仿佛要逃离这片被月光和花香浸透、却充满了无形刀锋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