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贺寒州跪在水汤里，宽阔的背脊佝偻着。

又做梦了。

这场倾覆世界的大雨，他梦到太多次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岁岁，你相信我。”

卑微乞求、像一条被主人厌弃的狗。

还是那个女人，站在雨里，撑着伞，

“姓顾的人应该都去死。”

“顾淮礼，你也应该去死。”

气若游丝的声音，决绝的仇恨，都很清晰。

一道闪电陡然劈开雨夜，照亮了天地。

再次看见她白金的长发、苍白似雪的面容、深海蓝的瞳孔，

单薄的身子像是会被风带走的一片羽毛。

贺寒州伸出手臂想要抱住她，在距离只剩0.01毫米的瞬间，

大雨胁着她猝不及防的消失，

紧接着是蓝到连空气都被染色的天空，

一架飞机在沙漠上空极速坠落、爆炸。

“不！”

贺寒州从床上弹坐而起，像溺水的人在临死一刻逃出深渊。

急需氧气，张着嘴大口呼吸。

深浅不一的呼吸之间，心脏像是正在被被滚烫的生锈的钝刀一片片割。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重新找到呼吸的节奏。

他浑身湿透了。

梦里的那场雨，像是真的穿越时空淋在了他的身上。

他走到窗边，黎明已过，天边刚刚出现鱼肚白。

又是一天。

视线从巨大的落地窗眺望，海城中心的公园已经有不少人影，

晨练的、晨跑的、遛狗的……

还有几个随心所欲跑来跑去的小孩，

只一眼，厌烦嫌弃就浮于幽深英挺的眉眼之上，

小孩，最招人烦的生物。

———

柯汶熹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顾淮礼，会是在医院，作为幼儿园矛盾双方的家长。

据班主任说，女儿柯湜湜和刚转来的同学顾嘉轩在游戏湜意外碰撞。

顾嘉轩的额头磕破了皮又流了鼻血，通知双方家长到幼儿园

小男孩家长先到，看见湜湜手臂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蚊子包，冲破幼儿园老师和保安的阻拦，将湜湜送到了医院。

顾淮礼，有儿子了？

她浑身僵住，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流经脑海，又没留下任何痕迹。

——

VIP病房里。

宋君丞、齐岳和几个黑衣保镖壮汉怀里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奇形怪状的玩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这世界还是太魔幻了。

杀伐决断一手遮天的京城顾家和南城贺家的掌权人——贺寒州。

俊美斯文的外表下是非常人能及狠戾从事风格和雷霆手段，向来视小孩为病毒。

此刻正夹着嗓子哄这位过分可爱的童话公主一样的小女孩。

他坐在床边想要将背对着他们的小女孩抱过来，“乖。让医生看看。”

温柔的像个天使。

“我不肯，我不肯不肯，不肯不肯。”

柯湜湜晃着细细的手臂往后扇扇啊，像只努力起飞的小鸭子，试图赶走医生，

“医生叔叔和医生姐姐都走都走，不打针不吃药。”

就连生气都是软软糯糯的，好可爱。

房间里一堆人偏偏头，捂住胸口。

贺寒州想要安抚她，手脚又不知道怎么放，好像她是个泡泡一样，一碰就会破。

只能求道，“让医生看看。”

“讨厌讨厌。”柯湜湜气鼓鼓的抱起自己的手臂，

“顾嘉轩爸爸，你和顾家轩一样讨厌。”

这话让他心口疼分的发紧。

“我不是他爸爸。”贺寒州忙解释，“我跟他没关系。”

柯湜湜没理他，依然留着倔强的小背表达生气。

儿童医生换了常服过来，

他有经验，很轻易的哄的湜湜把手臂给他看。

只是还没碰到手臂。

贺寒州就吸了口凉气，嗓音冷沉：“你轻点，别弄疼她了。”

天生王者的凛冽让人不寒而栗，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的警告。

“……”吓的儿童医生一哆嗦。

宋君丞安抚贺寒州，“你别紧张。林医生治过的小孩比你见过的都多。”

到底撞什么邪了？

又无声询问贺寒州的特助，齐岳，齐岳摇头。

表示同样发懵中。

医生也不敢再碰柯湜湜，只能将自己的身体扭转成麻花查找患处。

小姑娘皮肤娇嫩，白的像个奶团子似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真公主。

除了被她自己环抱手臂时捏出来的几个手指红印，什么也没发现。

“请问，是哪里不舒服？”林医生战战兢兢的。

贺寒州脸一黑，“那么大个蚊子包你看不见？”

“……”医生快哭了，“蚊子包？”

“嗯。”

蚊子包就要住VIP病房，惊动整个医院？

医生开始在心里后悔早餐不信邪的吃了火龙果酸奶碗。

他朝着宋君丞———他们的心外科主任，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宋君丞默默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林医生只好强装镇定叫护士拿来紫草膏，再像修复文物一样谨小慎微的涂在那几乎已经消失的“蚊子包。

柯湜湜被皮肤上舒适的清凉感征服，她笑眼弯弯的，

“哇！医生叔叔好厉害呢！谢谢医生叔叔。”

这一声道谢让林医生挺直了腰板，他看了眼贺寒州，“送来的很及时。”

再晚两分钟，需要拿放大镜才能找到创口。

又严肃认真的交待：

“家长要给宝宝做好榜样，遇到事不要慌不要急。不仅要关心孩子，还要多学点基本的儿童护理知识。”

哪有一个蚊子包就兴师动众送到医院的？

一看就是平时自以为是忙着事业不关心家庭的典型父亲。

———

站在门口雕塑一样的柯汶熹，被冻住的知觉和痛觉恢复，

顾淮礼是来抢湜湜的？

他和别人生儿子了还来抢她女儿？

她气的浑身发抖。

“这小姑娘是谁啊？你就给这样抱来了？人家爸爸妈妈知道了得多着急？”

这声音她熟悉，是宋君丞，曾经是她的主治医生。

里面安静了几秒。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我看她受伤了，就带来医院了。”

经历全部过程的幼儿园班主任，在心里默默反驳：抢来的。

弱小的她被围在一群黑衣大汉之间，朝门外无意一瞥，惊喜大喊：

“湜湜妈妈，你来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朝门外望去，一个美到失真的东方美人。

深绿色的长裙微微拖地，墨黑的柔顺长发有一丝凌乱，中式远山眉下的蝶翼一样的眼睫水雾濛濛，樱红的唇瓣微张调节急促的呼吸。

像刚经历一场晨露的山茶花，清冷的距离感、美丽的温柔、

宋君丞、齐岳等人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女人，心底同时升起一抹熟悉感。

“妈妈”小姑娘张开双臂朝着女人甜甜撒娇。

这才注意到，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简直完美复刻她妈妈的脸蛋。

一张美的无可挑剔的脸，迷你版和成人版。

难怪眼熟。

齐岳过去朝她伸出手，“您好，我是索创集团的总助，齐岳。您贵姓？”

没人认出她来，她现在和以前简直就是两个人。

柯汶熹松了一口气，“姓柯。柯汶熹。”

清冷的声线有刻意的压低，反而有紧绷的颤音。

这音色，有些耳熟，似故人。

齐岳不着痕迹的将她打量一番，确认是第一次见面，才侧身为她介绍：

“您女儿旁边的那位先生是我们索创集团董事长兼总裁，贺先生。”

贺先生?

才想起来，五年前他就不姓顾了。

现在应该叫贺寒州，随他外祖姓.

柯汶熹眼睫抖了抖，抬眸看了一眼那边高大的身影，又忙垂下头。

她不确定贺寒洲是否也没有认出她来，

他这个人有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