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韶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劳改所被人殴打，是霍修远毫不犹豫冲上前，用身体护住她。

她的风筝卡在高高的树上，霍修远二话不说爬上树，不慎摔断了腿。

寒夜风雪交加，霍修远冒着危险攀爬窗户，只为给饥肠辘辘的她送来温热的食物。

可是忽然“啪”的一声，梦碎了，霍修远背着她打电话的声音响起：

“韶华这里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跟美玲竞争，美玲一定是我们镇第一个大学生。”

何韶华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大床上。

她记得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是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帮她拨打了120。

何韶华动了动身子，浑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烟。

她下意识地转头寻找，却发现病床边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焦急守候的身影，没有温暖的问候，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

......仿佛她的晕倒，只是一场无人在意的小插曲。

何韶华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

忽然，隔壁病房传来一阵笑声。

何韶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床，脚步虚浮地朝那边走去。

她轻轻推开一点门缝，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进她的心脏。

霍修远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正细心地递给躺在病床上的何美玲。

他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沈青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正兴致勃勃地给何美玲念着上面的内容，时不时逗得何美玲咯咯直笑。

父母围在床前，母亲拉着何美玲的手，满脸心疼：“宝贝女儿，感觉好点了没？想吃什么尽管说，妈给你做。”

父亲则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女儿，时不时叮嘱霍修远和沈青要好好照顾她。

整个病房洋溢着浓浓的爱意，

......温馨得让她窒息。

何韶华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考了全班第一，满心欢喜地拿着奖状回家，却发现父母正围着考了及格的何美玲庆祝；她生病发烧，独自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而父母却陪着何美玲去参加学校的活动。

就连现在，她晕倒住院，身边冷冷清清，而何美玲不过是有点小感冒，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人的关心和疼爱。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何韶华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悄悄地退回自己的病房，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

住院的三天时间里，霍修远和父母从未来看过她。

听着隔壁病房无休止的笑声，她的心似乎已经麻木了。

出院那天，阴雨连绵，何韶华一个人回家。

刚推开房门，忽然看到何美玲正在她房间里扒拉着床头的铁皮盒。

何韶华呼吸猛然一滞。

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留着读大学的费用，一共两百三十八块六毛八，

“放下！”何韶华把包摔在桌子上，声音沙哑。

何美玲歪头，两根麻花辫随着动作晃悠：“哟，病号舍得回来了？”

她弯腰抓起一把钞票在何韶华眼前抖了抖，“奶奶说这些是给最听话的孩子，你住院那几天，爸妈可都说我最懂事。”

何韶华指甲掐进掌心：“那是奶奶留给我的。”

“想要啊？”何美玲突然走到火炉旁，“磕九十九个响头，少一个我就全烧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何韶华盯着对方手里微微卷起的毛票，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枯瘦的手，想起奶奶把铁皮盒塞进她怀里时说“要读大学”的模样。

她咬紧嘴唇，慢慢跪下去，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

“一个。”何美玲清脆报数。

第二下磕下去时，何韶华把嘴角咬破，血腥味蔓延喉间。

第五个响头，何美玲笑着说：“没声响不算，重来。”

何韶华眼前发黑，又重重磕下去。

鲜血顺着额头滑落，在地上蜿蜒出一滩血泊。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传来何美玲拖着尾音的欢呼：“五十个！快过半了。”

何韶华的膝盖跪得失去知觉，额头肿得老高，每一次抬头都扯着流血的伤口。

但一想到奶奶临终前的嘱托，她还是咬牙继续。

直到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何美玲的声音才砸来：“九十九！”

何韶华撑着桌腿摇晃起身：“钱…该给我了。”

何美玲却突然倒退两步，冷笑道：“给你？做梦！”

她突然转身，将钞票抛向火炉。

空气瞬间凝固。

燃烧的毛票蜷成黑灰，被火焰彻底吞噬。

何韶华盯着飞散的灰烬，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耳边炸开奶奶临终前的呢喃：

“阿韶要读书......”

一股怒气直冲大脑，她踉跄着扑过去，巴掌重重甩在何美玲脸上。

何美玲白皙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血痕，她扯开嗓子尖叫：“爸妈！她疯了！”

一家人闻声赶来。

“反了天了！打妹妹还有理了？”父亲抄起门后的竹扫帚，狠狠抽在何韶华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炸开，她疼得像虾米一样拱起。

霍修远快步扶起何美玲，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脸颊，眼神在转向何韶华时像淬了冰：

“何韶华，你太过分了。”

沈青蹲在何美玲身边：“是不是哪里疼？我去叫医生。”

“是她抢奶奶的钱！”何韶华浑身发抖，“说磕完头就还我，结果全烧了！”

父亲的竹扫帚又抽了下来：“现在学会撒谎了？**妹怎么会做这种事！”

母亲拧着她胳膊往何美玲面前推，“赶紧道歉！”

何美玲突然抽抽搭搭哭起来，往霍修远怀里钻：“我只是想看看奶奶的钱，她就......就动手打人......”

霍修远抬眼看向何韶华的目光满是失望：“给美玲道歉，不然这事没完。”

何韶华望着眼前这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笑出声，血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确定不道歉？”话音刚落，霍修远阴沉的目光投来；“我怕你承受不住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