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后院栽着两株老槐树,此时新叶刚展,绿得透亮。谢临舟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翻着本泛黄的《民间验方集》,眼角余光却留意着院门口的动静。
巳时刚过,伙计匆匆从后门进来,手里还牵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那人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左臂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一进门就踉跄着要跪:“学生苏文……求舟客先生救命!”
谢临舟起身扶住他,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手腕,眉头微蹙:“失血不少,先坐下。”他转向伙计,“去取我上次配的止血散,再煮碗参汤来。”
苏文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月白棉袍,温润清俊,竟不像传闻中“江湖小记”里那位洞察世事的“舟客”,倒像个不问俗事的世家公子。他嗫嚅道:“先生……您真是……”
“先说正事。”谢临舟递过杯温水,语气平淡,“你带的账册呢?”
苏文眼神一黯,伸手往怀里摸,却只掏出个被血浸透的油纸包,里面只剩半截烧焦的账页:“在城外被盐商的人追上,账册……大部分都被烧了,只剩这一点。”他声音发颤,“他们说,就算我跑到京城也没用,李相的门生早就打点好了,谁敢查盐税,就是跟整个文官集团作对!”
谢临舟接过那半截账页,上面模糊的字迹里,“扬州”“盐引”“王”几个字依稀可辨。他指尖捻着纸角,忽然想起前几日赵华筝派内侍送来的信,问他是否听过江南盐商与宗室往来密切的事——当时他只当是寻常流言,如今看来,这水比想象中更深。
“你在扬州盐运司当书吏,可知那位‘王’姓官员是谁?”
苏文想了想,脸色骤变:“是……是当今荣王的外侄女婿,王启年!他去年刚调任扬州盐运使,仗着荣王的势,在江南横行霸道……”
荣王是皇帝的叔辈,也是赵华筝的叔父。谢临舟眸色沉了沉,看来长公主那边,怕是也查到了宗室头上。
同一时刻,京城主干道上,一队玄甲骑兵正踏过青石板路,马蹄声震得沿街店铺的幌子都在晃。为首的将领一身藏青色劲装,肩背挺直如枪,正是刚抵京的镇北将军萧彻。
他勒住马缰,停在李相府邸外的巷口,冷眼看着几个文官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副将低声道:“将军,李相派人来请了三次,说要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萧彻声音冷硬,“把军粮账目送到户部,再去查三月前从江南运进京的那批‘药材’,是谁经手的。”
副将一愣:“将军是说……那批贴着‘滋补药材’标签,却用军驿护送的货物?”
“正是。”萧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少年时赵华筝送的,说是“保平安”的。他此次回京,明面上是述职,实则是奉了皇帝密令,查军粮被克扣的事——线索一路追到江南,竟与盐商脱不了干系。而刚才在城门口,他分明看见李相的亲信与荣王府的人偷偷会面。
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黑衣人手执短刀,追着一个穿粗布衫的年轻人往外跑,那年轻人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在了萧彻的马前。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黑衣人嘶吼着,眼看就要挥刀砍来。
萧彻眼神一厉,不等手下动手,已翻身下马,一脚踹飞最前面的黑衣人。他看清那年轻人左臂的伤口和怀里紧抱的油纸包,忽然想起临出发前,赵华筝的信里提过:“江南若有学子上京,务必留意,或与盐税案有关。”
“将军!”副将拔刀上前,却被萧彻拦住。
他看向那惊魂未定的年轻人,认出他身上的伤口是被特制的**镖所伤——这种镖,江南盐商的护卫常用。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萧彻的声音虽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
年轻人正是从回春堂溜出来想找官府报案的苏文,他看着眼前的将军,又看了看追来的黑衣人,忽然福至心灵,把怀里的半截账页往萧彻手里一塞:“学生苏文,从扬州来!这是盐税亏空的证据,李相和荣王府的人要杀我灭口!”
城门附近的破庙外,阿九正蹲在墙角晒太阳,左腿的伤在暖和的天气里舒服了些。他看见萧彻的骑兵队经过时,眼睛亮了亮——那将军的铠甲在阳光下闪得晃眼,比他画过的任何东西都威风。
可没等他看够,就见几个黑衣人从巷子里冲出来,后面跟着个骑马的将军,还有个被护在中间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他认得,前几日在回春堂外乞讨时见过,当时正跟一个穿月白棉袍的公子说话。
阿九赶紧缩回头,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想起昨晚那太监说的“等萧将军回京就晚了”,又想起苏文怀里的东西……这几拨人,好像都在抢同一样东西。
他悄悄摸出那半截炭笔,在破庙的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记号:一个圈(代表荣王府),一把刀(代表黑衣人),一支笔(代表苏文),最后画了个挺直的竖线,代表那个刚回京的将军。
画完,他用脚把痕迹抹掉,只在心里记下这个顺序。风从巷口吹过,带着远处酒楼飘来的酒香,阿九裹紧棉袄,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太阳再暖,也照不透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
而回春堂里,谢临舟看着空了的后院,听伙计说苏文自己跑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身回屋,提笔给赵华筝写了张字条:“鱼已入网,或落萧将军之手,宗室那头,恐有异动。”
字条被塞进一只信鸽的脚环,扑棱棱飞向皇宫的方向。此时的长公主府书房里,赵华筝刚收到荣王请她明日过府赴宴的帖子,看着那烫金的“荣王府”三个字,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这场戏,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