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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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青灯照密函

暮春的夜,总带着些黏腻的湿意。明慧长公主府的书房里,一盏琉璃灯悬在梁上,将赵华筝的影子投在铺着暗纹锦缎的屏风上,随着烛火摇曳,像一幅凝着寒霜的画。

她指尖捏着的密函边角已被捻得起了毛边,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如针——“江南盐税亏空三百万两,巡盐御史遇刺,凶徒携账册不知所踪”。

“呵,”赵华筝轻笑一声,将密函凑到烛火边,橘红的火苗舔上纸页,很快卷成灰烬。她抬眼看向立在阶下的内侍,声音听不出情绪:“陛下那边,还是说‘地方误报’?”

内侍垂着头,额角渗着细汗:“回公主,李相在朝堂上力证是盐商与地方官核算失误,还请了几位江南籍的御史附议……陛下虽有疑虑,终究是准了‘秋后再查’。”

“秋后?”赵华筝起身,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流苏扫过肩头,“等秋老虎一过,账册早成了灶下灰,死人更是不会开口了。”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晚风带着宫墙外的市井气涌进来,混杂着远处酒楼隐约的丝竹声。

这京城,永远这般歌舞升平,仿佛三百万两盐税,不过是权贵宴席上掉的一块玉珏。

“去查,”她忽然道,声音压得极低,“查李相的门生里,谁在江南任盐运使;再查三月前,有哪些宗室子弟以‘巡查’名义去过扬州。”

内侍一惊:“公主,这若是惊动了……”

“惊动谁?”赵华筝回头,眸色锐利如刀,“惊动那些把国库当私库的蛀虫?还是惊动宫里那位,觉得我这长姐又在‘干政’?”她指尖叩了叩窗棂,“告诉暗卫,动静小些,别让萧彻那边察觉。”

提到萧彻,内侍松了口气。镇北将军这几日便要回京述职,有他在,至少明面上没人敢动长公主。

赵华筝却望着天边那轮被云遮了一半的月亮,想起少年时在演武场,萧彻挥着木剑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下发狂的烈马,也是这般笃定地说“有我在”。可如今,他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将军,她是深宫中的长公主,有些事,注定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并肩闯了。

同一时刻,京郊的云溪别业里,谢临舟刚放下手里的药碾。青石案上摊着几张药方,旁边是半盏凉透的雨前茶。他穿着月白棉袍,袖口沾了点药草的绿汁,正低头看着仆从刚送来的信。

信是江南的一个寒门学子写的,说自己在扬州盐运司当书吏时,无意间发现账册有假,想上京举报,却被盐商的人盯上,如今正往京城逃,求“舟客先生”救他一命。

“舟客”是他化名写《江湖小记》时用的名字,只在资助学子的书信里提过,想来这学子已是走投无路。

谢临舟指尖划过信末的日期——恰是巡盐御史遇刺的第二天。

他起身走到药圃边,望着畦里刚冒芽的薄荷,低声对老仆说:“备车,去城里的‘回春堂’。告诉伙计,若是有个姓苏的江南学子来求助,先安置在后院。”

老仆应着,又犹豫道:“侯爷,城里不太平,前两天听说有江南来的客商在街上被人绑了……”

“无妨。”谢临舟淡淡道,月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映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总不能看着一个想说实话的人,死在京城的门槛外。”

城门西侧的破庙里,阿九正把怀里的半个窝头掰给更小的乞儿。夜风从破洞的屋顶灌进来,他裹紧那件打满补丁的棉袄,左腿的旧伤隐隐作痛。

白日里在城门洞乞讨时,他看见两个穿着绸缎的人在暗处说话,其中一个腰上挂着块龙纹玉佩,说话时带着宫里太监的尖嗓子。他没听懂“盐引”“账册”这些词,却记住了那人反复说的一句——“让扬州那边,把‘不干净’的都处理干净,等萧将军回京就晚了”。

“萧将军”……阿九嚼着干硬的窝头,想起前几年见过的那个穿铠甲的将军,骑马从城门过,腰杆挺得像庙里的石柱子。

他摸出藏在棉袄夹层里的半截炭笔,借着从破庙门缝透进来的月光,在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玉佩。画完又觉得不妥,用袖子擦掉,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印子。

夜渐深,京城里的琉璃灯还亮着,破庙里的孩子们已睡熟。阿九缩在墙角,听着远处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忽然觉得,这看似安稳的京城,好像藏着比他家乡水灾时更吓人的东西。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