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行为是不是属于肆意摆弄别人的命运?我是不是潜意识中把自己放在了上帝的视角?
我是不是间接杀害了她人的生命?一李伟的短信再次出现在我手机屏幕上,
只有简短一行字:“叔叔,下个月要交培训费,2000元。”没有问候,没有感谢,
甚至没有多余的标点符号。这是我资助他的第三年,从高中到大学,
这样的短信每月如期而至,如同账单般准时且冷漠。我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城市中的霓虹灯刚刚亮起,写字楼里的人们还在为财富和梦想奔波。
而我坐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却常常思考着一个问题:我的钱究竟改变了什么?
抽屉里放着厚厚一叠汇款凭证和孩子们的信件。五年前,我创立了这个小型慈善基金,
开始资助贫困学生。公司上市后,我突然拥有了从未想象过的财富,
然后像许多突然致富的人一样,陷入了某种存在主义危机——这些钱的意义是什么?或许,
这种对存在意义的追问,源自我内心深处那个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作为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贫穷的滋味,明白没有选择的痛苦。
七岁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从此我成了这个世界上孤独的流浪者。
没有亲戚愿意收留我,最终我被送进了市郊的孤儿院。我记得那些漫长的夜晚,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听着其他孩子的啜泣声。我们像是一群被世界遗忘的小兽,
在黑暗中互相取暖。孤儿院的阿姨们很严厉,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些许温情。
最慈祥的是陈阿姨,她总是偷偷给我多盛一勺饭,在我生病时整夜守在我床边。
是她告诉我:“知识改变命运,你一定要读书。”于是我拼命读书,
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深夜的走廊上,
借着昏黄的灯光做习题;清晨的操场上,背诵英语单词。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大学四年,我同时打着三份工,每天只睡四小时。同学们在谈恋爱、玩游戏时,
我在送外卖、做家教。毕业后,我进入互联网行业,从最底层的程序员做起,
靠着不要命的拼搏,终于在三十五岁那年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我知道我的成功蕴含着一丝幸运。读书只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的荆棘与坎坷,
少踏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财富也来得太快太猛,也让我措手不及。我买了大房子,
却不知道如何填满它的空旷;我开着豪车,却总是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最痛苦的是,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孤儿院里的那些夜晚,想起那些和我一样渴望关爱的孩子们。
这就是我开始慈善事业的初衷——不仅是为了帮助那些贫困的孩子,
更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那个巨大空洞。我天真地以为,通过资助这些孩子,
我能够重建那个从未拥有过的家庭。或许在潜意识里,我希望这些孩子能够成为我的家人,
弥补我从未娶妻生子的遗憾。然而现实远比想象复杂。二李伟来自甘肃农村,
父亲在矿上工作致残,母亲离家出走。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十六岁的少年,
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但眼睛里有种锐利的光。他成绩优异,尤其是数学,
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我想去北京读大学,”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我,
“然后创业,赚大钱。”我被他的直接和野心打动,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同样渴望通过奋斗改变命运的孤儿。当即决定资助他全部学费和生活费。头一年,
他每月都会写信来,详细汇报学习情况,偶尔还会问一些关于大城市的问题。
那些信纸往往皱巴巴的,字迹却工整有力。变化发生在他考上大学后。
北京的生活显然打开了他的眼界,同时也改变了他的语气。信越来越短,
最后变成了简单的短信,只剩下要钱的内容。去年他告诉我,他和同学一起创业,
做校园快递服务,需要启动资金。我额外汇去三万元。半年后,他兴奋地告诉我,
创业项目被收购了,他分得了十五万。我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或许是要开始回报,
或者至少是感谢。但什么都没有。直到一个月后,他又发来短信:“需要买新电脑,
5000元。”我的朋友听说后笑我:“你把慈善做成了投资,却指望情感回报?
”他可能是对的,但我无法解释那种失望——不是因为我失去了钱,
而是因为我似乎失去了一个孩子。那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客厅里,想起了陈阿姨。
她照顾过那么多孤儿,可曾期待过任何回报?我想起她布满老茧的手,
想起她总是温和的笑容。她给予爱,不是因为期待回报,而是因为她心中有爱。也许,
我之所以对李伟的变化如此失望,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投射了太多自己的期待。
我期待他成为我理想中的“儿子”,期待他填补我生命中的空白。这种期待,
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的重压。三与李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楠。我资助王楠纯粹偶然。
当时我去云南一所乡村小学考察,碰巧听说了这个女孩的故事: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
每天走两小时山路来上学,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
王楠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眼神——没有自卑,没有乞求,只有沉静的坚韧。
当我提出要资助她读完大学时,她想了想,很认真地问:“我需要做什么来回报?
”我告诉她不需要任何回报,只要好好学习。她点点头,说:“那我以后也会帮助别人。
”这句话让我莫名感动。在孤儿院时,陈阿姨也常说类似的话:“爱是一颗种子,
只要你愿意播种,它就会在别处开花。”多年来,我一直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遇见王楠。王楠去年从师范大学毕业,回到家乡成了一名教师。第一个月工资,
她坚持要汇给我500元。“这不是还债,”她在信里写道,“这是证明您的信任没有错。
”如今,王楠在她的学校里设立了一个小型助学金,
每个月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部分来帮助更困难的孩子。她不时会给我寄来明信片,
上面是她和学生们的照片。那些山区孩子们的笑脸,
常常让我在董事会的争吵后获得片刻宁静。有一次,王楠在电话里告诉我:“您知道吗?
我选择回到家乡,是因为我奶奶说过,最亮的灯应该照在最黑暗的地方。”那一刻,
我忽然明白了慈善的真谛——它不是单向的给予,而是爱的循环。我开始思考,
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希望他成为王楠这样的人——懂得感恩,懂得回馈,
懂得将收到的爱继续传递下去。可惜,我始终没有勇气组建自己的家庭。
童年的创伤让我害怕亲密关系,害怕承担父亲的责任,害怕辜负另一个生命。四然后是何静。
何静是唯一拒绝我继续资助的孩子。她家庭贫困,父亲早逝,母亲做清洁工维持生计。
我通过学校找到她时,她已经靠奖学金和假期打工读到了高二。“谢谢您,但我不能接受,
”她平静地说,“我妈妈教我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我试图解释这不是恩惠,
而是投资才华的一种方式。她微笑着摇头,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如果接受了,
我可能会失去现在的紧迫感。贫穷是我的障碍,也是我的动力。
”最终我们达成了一个妥协——我借给她大学四年的学费,她工作后可以无息偿还。去年,
她以全省前十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学习工程学。每隔几个月,
她会给我发邮件详细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语气始终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
何静让我明白,慈善不仅仅是给予,更是关于尊严和选择权的复杂平衡。有时候,
不施舍比施舍更需要智慧。她的独立和自尊让我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