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啊,不是叔说你,这大学文凭咋还不如咱村头老王家开拖拉机的?"
程向阳攥着背包带的手指节发白,脸上却堆着笑:"三叔说得对,是我没本事。"他弯腰接过对方递来的烟,劣质烟草味呛得他喉咙发痒。
大巴车扬起的尘土还没散尽,青山村的石碑歪在路边,像极了此刻他七扭八歪的心情。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第七家公司的拒信。计算机专业?他们村连4G信号都时有时无。
"哎哟,大学生回来啦?"小卖部门口嗑瓜子的妇女们眼睛发亮,"听说城里程序员月薪过万?"
程向阳把鸭舌帽压得更低。三个月前他也是这样昂着头离开的,衬衫口袋里别着毕业照。现在那照片正在行李箱底层,和二十三个面试失败的记录本作伴。
转过晒谷场,老槐树下蹲着几个抽烟的半大小子。有人吹口哨:"程哥,嫂子今早还问你来着!"
他脚步一顿。林小满,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是大哥去年车祸走后留下的未亡人。记忆里那双总含着笑的眼睛,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老宅院墙上的爬山虎比记忆里茂密许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灶房飘出炝锅的香气。女人系着围裙的背影在蒸汽里晃动,马尾辫随着炒菜动作轻轻摇摆。
"小满姐。"他嗓子突然发紧。
锅铲"当啷"掉在铁锅里。林小满转身时脸颊沾着面粉,围裙下露出半截藕荷色的毛衣袖口。"阳子?"她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又缩回去,"吃饭没?我给你下碗面。"
就像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借宿时那样。那时大哥揉着他脑袋说:"叫嫂子",而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红着脸摆手:"叫姐就行。"
堂屋八仙桌上摆着两副碗筷。程向阳盯着对面空座位发呆,直到热汤面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面碗底下压着三颗荷包蛋——村里待客的最高礼节。
"城里...不好待?"林小满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
他咬破蛋黄,滚烫的汁水流到舌尖:"公司裁员。"其实是根本挤不进那个光鲜的世界。写字楼电梯里西装革履的人们,连余光都不屑分给这个背着双肩包的乡下小子。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程向阳摸黑起来找水喝。月光透过窗棂,正照在厢房门口的林小满身上。她抱着大哥的遗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相框边缘。听到动静慌忙转身时,他看见她眼角没来得及擦掉的水光。
"我、我拿个东西。"林小满低头快步走过,发梢掠过他鼻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次日清晨,程向阳被院外的吵嚷声惊醒。
"小满!你家地头的水渠该清了!"村长敲着铁盆,"马大夫说你再不交药钱,下回可不开方子了!"
他扒着窗缝看见林小满弯腰赔笑,往对方手里塞了几个鸡蛋。那双手粗糙得不像二十八岁,指甲缝里还沾着草药渍。大哥走后,是这双手撑起了两个家的开销。
"我去清渠。"程向阳套上胶鞋冲出去,差点撞翻晾衣绳上的被单。林小满急得直跺脚:"你哪会干这个!"
晒谷场边,马德贵正给村民量血压。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包中华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粒发霉的黄豆。"大学生也下地?"他故意提高嗓门,"听说现在城里人管这叫'灵活就业'?"
程向阳抡起铁锹的虎口震得生疼。汗水流进眼睛时,他恍惚看见地头闪过一道灰影。那是个穿道袍的佝偻背影,眨眼就消失在祖坟方向。
"老道长又来了?"路过的张婶挎着菜篮子,"自打你爷走后,他每月十五都来上坟。"
程向阳心里"咯噔"一下。爷爷是村里最后的老中医,去世那年他正备战高考,连葬礼都没赶上。记忆里满是药香的西厢房,早就落了锁。
当天夜里,他鬼使神差摸出把生锈的钥匙。锁簧弹开的瞬间,霉味混着当归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尘封的药材柜像沉默的士兵,最顶层的红木匣子泛着幽光。
匣子里是半本焦黄的《青囊经》,还有具人形铜像,周身布满细密孔洞。程向阳手指刚碰到铜像,屋顶突然炸开惊雷。闪电照亮扉页上朱砂写的八字——竟是他自己的生辰。
"你爷临走前说,这书该给你。"苍老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摔了铜像。白天见过的老道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道袍下摆还沾着泥,"但有个条件。"
程向阳嗓子发干:"什么?"
"救满村人性命。"老道枯瘦的手指划过医书某页,那里画着副古怪的穴位图,"马德贵开的西药,正在要他们的命。"
忽然传来急促拍门声。林小满带着哭腔喊:"阳子!快!张家小子掉河里了!"
程向阳抓起铜像就往外跑。河滩上围满了人,七岁的男孩面色青紫地躺在草席上。马德贵正在按压胸口:"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让开!"程向阳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摸出铜像背面的银针,照着书上某个穴位扎下去。孩子猛地弓起身子,"哇"地吐出一滩黑水。
人群炸开了锅。马德贵眼镜滑到鼻尖:"你这是封建迷信!"但孩子的哭声堵住了他的嘴。程向阳低头看自己发抖的手,银针尖上还凝着一点蓝光。
林小满挤过来给他披外套,指尖碰到他脖子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月光下她的瞳孔微微颤动,倒映着他手里发光的银针。
"阳子,"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老槐树后,马德贵狠狠碾灭烟头。他掏出手机拨号:"王总,程家那小子可能发现药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