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茉莉

开灯 护眼     字体:

1镯子之争外婆是在后半夜走的。我守在她床边,攥着她枯瘦的手,

那只手上戴着外公给她打的金镯子。外公去年在工地摔伤了腿,

拿赔偿款后说“给熙凤打个镯子,她这辈子没戴过值钱东西”。外婆当时还笑,

说“浪费钱,不如给云舒买书本”,结果镯子刚戴上没三个月,她就走了。

外婆去世两小时后,闯进家门的不是赶回来奔丧的外公,而是罗燕和罗玲这对“孝女”。

罗燕和罗玲冲进来的时候,鞋跟碾过灵前的白烛,蜡油溅到外婆的寿衣上,她们连眼都没眨。

罗玲先扑到床边,指甲尖直接抠进外婆还温热的手腕,使劲拽镯子:“这镯子早该是我的!

妈活着时就偏心你,死了还想护着你?”罗燕也不含糊,一把薅住罗玲的头发,

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指:“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卷着妈攒的八万跑了,现在还有脸回来抢?

这镯子该给我儿子当满月礼!”两人扭在地上,罗玲的黑丝被扯破,露出腿上的淤青。

那是她老公打的,可她转头就把气撒在死人身上,伸手去撕外婆的寿衣:“老东西!

死了还攥这么紧,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外婆的手被她们拽得脱臼,寿衣的领口也被扯破,

露出脖子上的红痕。那是前几天罗燕嫌她做饭慢,用筷子抽出来的印子。我扑过去想拦,

却被罗燕一脚踹在胸口,摔在灵前的供桌下,额头磕在香炉上,血一下子流了满脸。

“野种也敢管闲事?”罗燕啐了一口,又去帮罗玲抢镯子,“今天这镯子谁也别想抢,

不然我掀了这灵堂!”直到巷口传来王婶的声音,她俩才突然停手。罗燕先爬起来,

抓过桌上的白布往脸上一蒙,嚎啕大哭的声音能掀翻屋顶:“妈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我昨天还跟你说要给你买新棉鞋呢!”罗玲也跟着跪下来,拍着大腿喊“妈我错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带着云舒,再也不瞎混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趁人不注意,

把外婆枕下的银簪子揣进了口袋。那是外婆的陪嫁,她平时连摸都舍不得让别人摸。

我趴在供桌下,看着她们假哭的样子,牙齿咬得牙龈出血。我想起上周外婆发高烧,

烧得说胡话,我跪下来求罗燕送她去医院,罗燕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吐了一地壳:“老东西娇气什么?喝碗姜汤捂捂就好,去医院不得花钱?

我儿子还等着买游戏机呢!”那天我背着外婆走两公里去社区医院,她趴在我背上,

体重轻得像片叶子,嘴里还念叨着“燕燕玲玲小时候爱吃糖”。走到半路,她咳得厉害,

一口血沫吐在我衣领上,我哭着说“外婆你撑住”,她却摸了摸我的头,

说“云舒别恨她们,妈没本事,没把她们教好”。可她不知道,

罗燕早就把外公寄回来的买药钱,拿去给罗红树还了赌债。罗红树输了钱就打罗燕,

罗燕不敢反抗,就把气撒在外婆身上。有次外婆煮晚了饭,罗燕直接把整锅粥泼在地上,

让外婆跪着捡米粒,还说“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干净”。

2葬礼风波外婆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巷子里摆了四十桌,龙虾鲍鱼堆得像小山,

罗燕穿一身黑裙,脸上涂着三层粉。跟每个来吊唁的人鞠躬,

声音柔得能掐出水:“让大家费心了,我妈这辈子苦,身后事得办体面点。

转头却对着端菜的服务员吼:“动作快点!客人等着呢,耽误了我儿子上补习班你赔得起?

”灵堂里,五个和尚敲着木鱼诵经,罗玲站在旁边,时不时掏出手机刷短视频,

还跟罗燕吐槽:“这和尚敲得真吵,不如请个乐队来唱两首,热闹!

”祭文是罗燕找专人写的,念到“孝女罗燕罗玲,侍奉汤药,晨昏定省”时,

我攥着外婆的遗像,指节泛得发白。我记得上个月外婆疼得整夜睡不着,

想找罗燕要片去痛片,罗燕直接把药盒扔在地上,说“吃什么吃?死不了就忍着,

药不要钱买啊?”而如今却把自己塑造成如此模样,**。外公是葬礼当天中午赶回来的。

他穿着沾满水泥的工作服,头发上还沾着草屑,他为了赶回来,在火车站摔了一跤。

原本就没好利索的腿又肿了起来。他冲进灵堂,看到外婆的遗像时,突然就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熙凤……我回来了……”外公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想摸外婆的遗像,手却抖得碰不到。

“我还没给你买好药呢……你怎么就不等我了……”罗燕看到外公,

脸色一下子沉了:“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广州打工吗?回来浪费钱!”外公没理她,

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是半块干硬的馒头。

那是他昨天在火车上没舍得吃的,想带回来给外婆,“熙凤爱吃馒头,

热一热还能吃……”罗玲嗤笑一声:“老东西都死了,还带什么馒头?晦气!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外公。他猛地站起来,虽然腿还在抖,却死死盯着罗玲:“那是你妈!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罗燕见状,立刻冲过来推了外公一把:“黄宁你疯了?

敢跟我妹这么说话?这房子是我的,你再闹,我把你赶出去!”外公没站稳,往后倒去,

头磕在灵堂的柱子上,额角一下子渗出血来。我冲过去扶住外公,眼泪再也忍不住:“罗燕!

罗玲!你们还是人吗?外婆活着的时候,你们抢她的钱,打她骂她。她死了,

你们抢她的镯子,还这么对外公!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罗燕被我骂得恼羞成怒,

抄起灵前的烛台就朝我砸过来:“你个野种!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教训我?我今天就打死你!

”烛台带着火星砸过来,外公突然扑在我身上,替我挡了一下。烛台砸在外公的背上,

火星溅到他的工作服上,烧出一个小洞。外公闷哼一声,却还是紧紧护着我:“云舒别怕,

爷爷在……”罗燕还想动手,王婶突然冲进来拦住她:“罗燕你够了!

你妈活着的时候你怎么对她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现在还想打老人孩子,你不怕遭天谴吗?

”其他邻居也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罗燕和罗玲。罗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却还嘴硬:“我家的事,轮得到你们管?”可没人再惯着她。

有人说“去年你把你妈赶去睡阳台,冬天冻得直哭”,

有人说“你妈攒的钱全被你拿去给罗红树赌了”,还有人说“**回来要装修钱,

不给就骂你妈老不死的”。罗燕和罗玲被说得抬不起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躲进屋里。

葬礼结束的当天下午,罗燕就把我和外公的行李扔了出来。外婆那件藏青棉袄也被扔在地上,

沾满了泥土和垃圾,罗燕还用鞋跟使劲踩了两下:“死了还留这么个破东西,晦气!

”她还把外公给外婆买的镯子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照了照,跟罗玲说“这镯子能卖不少钱,

咱们分了”。外公默默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棉袄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

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蛇皮袋里。他的手还在抖,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抱着外婆的遗像,照片上的外婆穿着这件棉袄,手里攥着一个热馒头,笑得很温柔。

走在巷子里,风很大,吹得外婆的遗像晃来晃去。我看着外公一瘸一拐的背影,

看着他怀里紧紧抱着的蛇皮袋,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外婆用一辈子的善良,

换来了两个女儿的算计和折磨。连最后一件棉袄,都要被她最疼的女儿踩在脚下。

外公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是一颗水果糖。

那是外婆去年过年时攒的,说“云舒爱吃甜的,留着给她”,结果一直没舍得给我,

直到她走了,外公才在她的枕头下找到。外公把糖递给我,声音很轻:“云舒,吃吧,

你外婆给你留的。”我接过糖,糖纸已经皱巴巴的,却还带着外婆的温度。我放进嘴里,

甜得发苦,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知道,外婆走了,带着一身的伤和没说出口的疼。

而那些伤害她的人,会拿着她的镯子,吃着她葬礼上的满汉全席,继续过着光鲜亮丽的日子。

这世上最残忍的,从来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善良的人被肆意践踏,作恶的人却能笑着装好人。

3云舒拾忆我在县城一偏僻之处租了个小房子,带着外公搬了进去。我是位网文作家。

也是一个有父有母的孤儿。可笑吧?我的爸爸是谁?怕是连罗玲也不知道。

而我就是罗玲在外疯狂时不小心诞生的“产物”。她从未把我当做是她的女儿,

甚至极其厌恶我。生下我后才五个月便跑的不知所踪,是外婆将我带大。外婆给我上户口,

予我姓,给我名。外婆希望我一生不盼风雨无阻,只盼遇风能舒。人生总有风雨,

希望我像云一样,遇到风浪时不拧巴、不较劲,顺着节奏调整自己,

把“难”慢慢过成“顺”,便给我取名为顾云舒。我蹲在出租屋的墙角,

把外婆的东西从纸箱里往外挪。纸箱是搬过来时找楼下废品站要的,上面还沾着点油污,

面装的都是外婆几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半盒没吃完的止痛药、一本封皮脱了线的硬壳本子。

最先摸到的是那本本子。封面是暗红色的,边角被磨得发亮,翻开第一页,

是外婆写的“顾熙凤”三个字,笔画很用力,横撇竖捺都透着股认真劲。外婆没念过书,

是后来在广东电子厂打工时,跟着收音机自学的字。她总说“不认字出门会被骗”,

每天下了班就趴在工棚的木板床上写,手指被铅笔磨出茧子,本子里夹着的旧报纸,

上面的字都被她用红笔描了一遍又一遍。我翻到中间几页,看见上面记着些数字和名字,

“罗燕:建房15万”“罗玲:装修8万”“云舒学费:2800”,

最后一行是“黄宁买降压药:56”。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被墨水晕开。我知道,

这是外婆后来手抖得厉害时写的。那时候她头上的旧伤总疼,一疼手就抖,连拿筷子都费劲,

却还坚持记这些账,说“欠人的要记得,给出去的也要记得”。

箱子底下压着外婆的病历本,深绿色的封皮跟我上次见时一样,只是更旧了。

我翻开最后一次就诊记录,医生的字很潦草,只看清“头外伤后遗症,

建议长期镇痛治疗”几个字,旁边贴着张缴费单,金额是1726块。“在看什么?

”外公端着杯热水走过来,他的手背上还留着在工地打工时被钢筋划的疤,现在天冷,

疤的颜色更深了他凑过来看了眼本子,叹了口气,“你外婆这辈子,

就记着给那两个丫头花钱,自己连块肉都舍不得买。”我外公以前是浙江的高干子弟,

为了外婆跟家里闹僵,带着二十万来湖南。我小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指着外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笑:“你外婆在哪,家就在哪。”可后来,

他们连个固定的家都没有。本来想买房的钱,被大姨罗燕要去给罗红树修房子,

又被我妈罗玲骗去装修。最后只能带着我租房住,直到大姨家拆迁,才勉强搬进去。

我想起在大姨家的冬天,外婆的旧伤疼得睡不着,我用稿费买了个小太阳。

第二天就被大姨藏了。她说“电费不要钱?老东西身子弱就多穿点”,外婆没敢反驳。

夜里就裹着两层被子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个热水袋,嘴唇冻得发紫。外公想跟大姨吵,

被她指着鼻子骂“没出息的老东西,养不起女儿还占地方”,六十多岁的人,

第二天就揣着身份证去了工地,说“能多挣点是点,给你外婆买止痛药”。

箱子里还有张旧照片,是外婆年轻时的样子。照片里的她梳着两条长辫子,穿着碎花衬衣,

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眼睛亮得很。后来我才从外婆的老朋友李奶奶嘴里知道,

这是她十五岁当村花时拍的。但没过多久就被家里送去跟罗书记家的儿子结婚。

就因为书记家给了彩礼,能给她那十一个兄妹买粮“把你外婆的本子收好吧。

”外公把热水递给我,“天冷,别蹲太久。”我点点头,把本子抱在怀里,

突然摸到扉页夹着的东西。是张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坐在外婆腿上,她手里拿着个布偶,

是用我穿小的衣服改的。照片背后,是外婆写的“云舒三岁”,字比前面的工整些,

大概是那时候她的手还不抖。外面的风刮得窗户呜呜响,我把外婆的东西放回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