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宁婉怡连忙站了起来,慌忙把婚纱挂回落地衣架。
转身时胳膊肘撞到了沙发旁的香薰蜡烛。
玻璃罐在地毯上滚了半圈,蜡烛油散落出来一大条,像条突兀的伤疤。
这是陈宇森最喜欢的味道。
他说闻着像大二那年他们一起去的长白山。
那时候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陈宇森把她护在靠窗的角落,自己靠在过道上。
到长白山脚下时,天刚亮,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陈宇森把唯一的围巾解下来,一圈圈绕在她脖子上说。
“雪松味的雪,很像你!”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宇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弯腰捡起玻璃罐时。
宁婉怡闻到他袖口沾了陌生的香气。
不是她常用的柑橘调护手霜。
那是她去年生日陈宇森送的说。
“闻着像你早上煮的柠檬水。”
也不是办公室女同事爱用的铃兰花香。
上次团建时行政部的李姐还跟她推荐过。
那是种甜得发腻的蜜桃味,像便利店冰柜里刚拿出来的桃子汽水,甜得刻意,又带着点侵略性,粘在布料上,挥之不去。
“今天谈项目去了?”
宁婉怡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公文包,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腕。
那股蜜桃香还没散,隐约混着点女士香水特有的尾调,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的皮肤上。
陈宇森的回答很自然,甚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还是熟悉的温度。
他的手总是比她暖,冬天能当暖手宝用。
“跟秦念去见了城南那个客户,对方负责人是个女老板,香水味可能沾到我身上了。”
秦念这个名字,宁婉怡不算陌生。
去年陈宇森招助理时,发来过三张面试者的照片。
秦念站在最右边,扎着高马尾,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格外乖巧。
陈宇森当时还跟她说。
“这姑娘看着老实,应该能帮上忙。”
第一次见真人是在公司年会上,秦念穿着白色连衣裙,怯生生地端着香槟走过来,声音细弱蚊蝇。
“师娘,您真漂亮,陈总总在我们面前提您,说您设计的东西特别厉害。”
第二次是上个月,宁婉怡去陈宇森公司送他忘带的笔记本。
陈宇森前一晚加班到凌晨,把笔记本落在了家里。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秦念站在陈宇森身后,手指捏着领带的一端,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在帮他调整。
见宁婉怡进来,秦念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指绞着裙摆。
陈宇森则笑着打圆场。
“这小姑娘手笨,连个领带都系不好,还得我自己来。”
当时宁婉怡没多想,只当是刚入职场的小姑娘太紧张。
还笑着说。
“谁都有新手的时候,慢慢来。”
可现在,那股蜜桃香像片潮湿的雾,裹在她的心头,闷得发慌。
她低头假装整理沙发上的抱枕,余光瞥见陈宇森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
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张粉色的便签纸,上面似乎画着个小小的爱心,笔尖的弧度还带着点幼稚的可爱。
陈宇森去浴室洗澡时,手机落在了茶几上。
屏幕暗着,锁屏壁纸是他们去年在三亚拍的合照。
宁婉怡靠在陈宇森肩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身后是湛蓝的大海,浪花卷着白色的泡沫,漫过他们的脚背。
他们的手机密码是彼此的生日,陈宇森总说。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秘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宁婉怡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指尖在电源键上悬停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她想起陈宇森去年发烧,她半夜起来给他物理降温。
他迷迷糊糊地抓着她的手说。
“晚晚,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人。”
想起她上次设计方案被客户否定,躲在书房哭。
陈宇森抱着她说。
“没关系,老公养你。”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似的在脑海里过,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陈宇森那么爱她,怎么会背叛她呢?
浴室的水声停了,宁婉怡赶紧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假装在拍打上面的灰尘,指尖却在发抖。
陈宇森出来时裹着灰色浴袍,腰带松松地系在腰上,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他手里拿着毛巾擦头发,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浴袍领口,滑过凸起的喉结,落在锁骨上。
那里有块浅浅的红痕,不是蚊子咬的那种凸起的包,而是像被人轻轻咬过的淡粉色印记,边缘还带着点不规则的弧度。
宁婉怡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坠,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记得上周陈宇森洗澡时,她还帮他搓过背,当时他的锁骨还是干净的,光滑的皮肤上映着浴室的暖光。
“怎么了?盯着我看什么?”
陈宇森走过来,伸手想抱她。
宁婉怡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了沙发扶手,硬邦邦的触感传来,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陈宇森的手僵在半空,表情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累了?还是热着了?脸怎么这么白。”
宁婉怡摇摇头,把那句“你锁骨上怎么了”咽了回去,转而拿起沙发上的吹风机,线绳在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帮你吹头发吧,湿着头发容易着凉。”
吹风机的嗡嗡声里,陈宇森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宁婉怡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亮起来。
弹出的消息预览里,发信人是“小念”,头像还是个卡通的猫咪形象。
内容只有短短一句。
“师父,文件我放您办公桌第一层抽屉了,您明天记得看~”
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猫咪表情。
很平常的工作汇报,可宁婉怡却注意到,陈宇森的指尖在听到消息提示音时,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她关掉吹风机,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可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凉。
“秦念还没下班吗?都这么晚了还发工作消息。”
“这丫头责任心强,总怕耽误事。”
陈宇森的声音很放松,甚至带着点对下属的赞赏,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
“上次我跟她说不用这么拼,身体要紧,她还说跟着师父能学到东西,累点没关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她一个小姑娘在上海打拼不容易,父母都不在身边,我多照顾点也是应该的,就当是帮个忙。”
宁婉怡没再说话。
突然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
那时候陈宇森还在创业初期,租了个小小的办公室。
每天忙到凌晨两三点,却总会在她睡前发来一句“晚安,我的女孩”。
有时候还会附上一张自己画的简笔画,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那时候他们吃不起大餐,情人节只买得起一支玫瑰,陈宇森把玫瑰插在矿泉水瓶里,放在她的书桌前说。
“等我有钱了,给你买一屋子的玫瑰,红的、白的、粉的,都给你。”
现在玫瑰买得起了,婚纱也有了,婚礼定在三个月后的十月,请柬都印好了,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他们的名字缩写,烫金的字体闪着光。
可宁婉怡却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
就像那罐雪松味的香薰,烧得久了,竟隐约混进了别的陌生气味,再也不是当初纯粹的模样。
她看着陈宇森的发顶,吹风机的风里似乎都带着那股蜜桃香,绕在她的鼻尖,让她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