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昂贵的果冻,粘稠而寂静。水晶灯的光依旧璀璨冰冷,无声地洒在两个姿势诡异、心思各异的人身上。
顾嬑维持着半撑身体的姿势,看着萧砚宸将脸埋进她的礼服裙摆里,像一头在风暴中埋头躲避的幼兽。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每一次绵长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的动作都充满了攫取和依赖。那件被蹂躏过的礼服,此刻变成了某种维系他岌岌可危稳定性的“信息素安抚巾”。
这画面,离谱中带着一丝荒唐的心理,尤其是在顾嬑几乎确认这家伙正处在某种高危的生理波动期后。
‘果然信息素波动异常。’顾嬑内心沉重地盖棺定论。易感期这个词或许不够准确,但绝对是走向毁灭失控路径中的一个关键前奏站。原著里,她把这段描写得极其隐晦,甚至用了一些类似“心灵风暴”、“力量的潮汐涌动”这样玄乎的词,只为了在后期核爆级别大场面时甩给读者一个震撼的反转。谁能想到,她现在成了第一线的观测人员兼安抚专员。
所以我现在要干嘛,给他哼摇篮曲。一个荒诞的想法刚冒头就被掐灭。按原著设定,唯一有效的安抚只有我的信息素,无论是物理接触的被动散发,还是更高阶的主动引导。这个词让顾嬑脸皮一阵发烫。主动引导什么,怎么引导。书里根本没写操作手册!难道要她自己摸索着写一本《顶级Alpha饲养及安抚指南》?
正当她天人交战,思考着是扑上去完成安抚大业还是继续装死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几乎不引人注意的叩击声。
笃,笃笃。
不是鲁莽的连续敲打,而是间隔清晰、带着一种刻板谨慎的三下。声音很轻,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却如同一声炸雷。
床上的萧砚宸几乎是瞬间动了。不是像受惊的动物那样弹开,而是一种更快的、更危险的凝滞。他那沉浸在依赖中的迷蒙眼神瞬间消失,如同寒冬骤临冻结了所有的柔软。深黑的瞳孔猛地收缩,里面翻涌起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被惊醒后的凶戾寒光。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冷箭,精准地射向紧闭的房门。同时,一直收敛着的、那股如同烈酒般冷冽压迫的龙舌兰气息骤然汹涌,带着一种强烈的警告意味,瞬间塞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之前那种隐约的辛香金属感,也瞬间被纯粹的Alpha威压所覆盖。
顾嬑猝不及防被这股气息正面冲击,感觉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在胸口。无形的压力让她眼前发黑,手脚冰凉,肺部如同被塞满了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喉咙里甚至泛起了血腥味。这就是真正顶级Alpha信息素威压的力量。连带着她身体里的Omega信息素也被激得翻涌动荡,那点清冷的栀子青草味像被狂风吹打的小花,瑟瑟发抖。
叩门声停下了。
门外一片死寂。似乎外面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息封锁,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空气里的沉重压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萧砚宸紧绷的下颌线条略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深处那抹冰冷刺骨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他收回目光,再次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顾嬑身上。之前那能溺死人的依赖和脆弱感像是被冻结在了寒冰之下,只剩下深沉的、不容窥探的漠然,仿佛刚才那个抱着她寻求安慰的男人根本是另一个灵魂。
然而,他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千万片约的大手,却再次、紧紧地攥住了之前那块被他当做安抚巾的、水蓝色的礼服裙摆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是在抓着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这强烈的割裂感几乎让顾嬑窒息。
门,悄无声息地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窄缝。没有探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端着一个托着盖碗茶的骨瓷托盘,动作标准得像博物馆里的礼仪机器人,平稳地、极其轻巧地从门缝里无声地递了进来,稳稳地放在门内的地毯上。
那只手放下托盘后,立刻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
门重新合上,落锁的声音轻微得几乎不可闻。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顾嬑过快的心跳和萧砚宸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那股汹涌的、带着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波动还在,但随着房门的关闭,似乎正被一种巨大的意志力强行收回、压缩。
顾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托盘上。素雅的骨瓷茶杯里,澄清的茶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旁边还有一盏小巧的银质蜂蜜盅,以及两块干净柔软的丝质方巾。是管家?还是酒店服务?但这份体贴和沉默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专业度,简直像是处理过无数次类似场景。
萧砚宸完全没有去看那托盘。他的目光沉沉地锁定在顾嬑脸上,或者说,是锁定在她颈间那片刚才被他气息熏染过的肌肤。那眼神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融化的坚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顾嬑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种无声的对峙和高度的信息素**下心脏骤停了。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可能真的需要人工呼吸的时候,萧砚宸再次有了动作。
他突然松开了一直紧攥的礼服裙摆,动作快得让顾嬑都反应不过来。紧接着,他那只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是克制的愤怒、还是残余的不稳定。),却不是伸向顾嬑,而是粗暴地从自己扔在床上的深灰色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狠狠掷向那扇刚刚被敲响的门板。
啪嗒。
一个冰冷的物体撞在厚重的实木门板上,发出一声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然后弹落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顾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只价值不菲的深蓝色丝绒戒指盒。盒盖已经被摔开,露出里面简洁利落的银白指环,内圈似乎还刻着什么。冰冷的光泽在奢华的地毯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萧砚宸却不再看它。他像是耗尽了力气,也像是被刚才自己失控的举动再次激起了某种风暴的边缘,整个人显得更加疲惫而紧绷。他用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凸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出去。”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再有之前的任何温度或委屈,低沉、沙哑,却带着冰锥般的锋利和不容置喙的命令感,是对着门缝说的。
“把那个东西处理掉。”
命令下达之后,仿佛抽走了最后支撑他的力气。萧砚宸重重地靠回硕大的床头上,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姿态,充满了厌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倦怠,如同背负着无形的枷锁。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蜜色的腕骨上,能看到皮肤下蜿蜒的淡青色血管在轻微地跳动。
房间里,之前那狂躁肆虐的信息素风暴,如同被强行按下了终止键,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收敛、沉淀。然而,一股更深沉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压抑感,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顾嬑的心头。
他累了。
他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
他甚至可能在对抗着什么。
顾嬑的视线艰难地从地毯上那枚孤独的指环移开,看向床上那个紧闭双眼、气息凌乱沉滞的男人。
心理依赖症?
这个几个小时前还只存在于她为了堵悠悠众口而随口胡诌的词语,此刻却变得无比真实和沉重。
萧砚宸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是从喉骨深处溢出的**。不是因为疼痛,更像是一种被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内部撕裂般的冲突感折磨得不堪重负的自然流露。
他遮在眼睛上的手缓缓垂落下来,无力地搭在身侧。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因为刚才用力压制而失去了一些血色。他像是刚从一场无形的剧烈搏斗中挣脱出来,筋疲力尽。
他的目光,疲惫、混乱,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穿过空气中渐渐平息的龙舌兰酒香的余韵,无意识地飘向顾嬑的方向。那眼神不再是刚才迫人的威压,也不是之前黏人的依赖,而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纯粹的、脆弱的、源自本能的渴求。
对那份能让他从内部风暴中得以喘息的信息素的渴求。
顾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这哪里是什么冰山影帝,这分明是一座由内部不稳定核反应堆驱动、随时可能自爆的火山。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手动调节阀门的技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