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冬及笄那夜,母亲被父亲的白月光妾室气得咯血身亡。灵堂白烛摇曳,
她指甲掐入掌心,血染素衣,发誓要镇北侯府鸡犬不留。她暗中研习毒术,联络山匪,
甚至试图私通敌国。可每次作恶——她调的剧毒,
被父亲狂喜当贡品献上:“小女钻研的养生丹!”她找的悍匪,
痛哭流涕金盆洗手:“顾菩萨指点迷津!”敌国探子反向她效忠:“郡主大义,
愿为您驱使!”顾望冬气得摔碎茶盏,却听见父亲心声:“冬儿忍辱负重,真乃侯府救星。
”她猛地回头,只见死对头将军夜西,正默默将她准备的密信换成菜谱。——“蠢冬瓜,
报仇这么好玩?带我一个。”---灵堂森冷,白幡像垂死的蝶翼,在穿堂风里无力扑簌。
母亲棺木沉沉地横在正中,楠木的冷香混着纸钱烧灼的呛人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偏偏,
腻俗艳的茉莉香蛮横地掺进来——是父亲顾北亭那宝贝了十几年的妾室柳姨娘最爱的头油味。
她甚至敢把笑声隐约递进这亡者的清净地,像淬了毒的针,扎在顾望冬的耳膜上。
顾望冬跪在冷硬的蒲团上,一身粗糙麻衣磨得细嫩皮肤生疼。眼睛干涩得发烫,
却流不出一滴泪。所有的水分,似乎都随着母亲最后攥着她的手,
气若游丝地叮嘱“冬儿…好好的…”时,彻底蒸干了。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刺破皮肉,
黏腻的血悄无声息地渗出,将素白袖口染出点点暗红的梅。她感觉不到痛。恨意像藤蔓,
带着毒刺,从心口疯长出来,缠得她几乎要裂开。好好的?如何能好?母亲温柔了一辈子,
隐忍了一辈子,换来了什么?夫君的冷漠,妾室的欺辱,最终在这繁花着锦的镇北侯府,
一口郁血呕尽,灯枯油灭。她抬起眼,目光掠过棺木,落在虚空里,一字一句,
啮齿叩血般立誓:——母亲,您看着。冬儿不要好,冬儿要这侯府上下,为您殉葬!
及笄礼上的明珠华裳恍如隔世,眼下只有冰冷缟素。顾望冬剥掉了所有天真,
眼底只剩淬冰的决绝。她开始动作。母亲留下的旧物里,有几本蒙尘的药典,
深处竟夹着一卷残破的前朝毒经。顾望冬把自己锁进最偏僻的院落,
昼夜啃读那些晦涩的毒理,狰狞的配方。每一次成功的配制,都让她离地狱更近一步,
也离复仇更近一步。她将第一味剧毒——“阎罗笑”,混入父亲每日必饮的参汤里。手很稳,
心跳如撞鼓。看着小厮端走那盏催命符,她几乎能预见父亲痛苦蜷缩、七窍流血的惨状。
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前院竟传来父亲顾北亭欣喜若狂的大笑,
他甚至亲自闯进了她荒僻的小院!“冬儿!爹的好冬儿!”顾北亭满面红光,
手里竟端着那碗参汤,“你竟有如此孝心!为父近日操劳,饮了你这特调的‘滋补汤’,
竟觉通体舒泰,精神百倍!陛下正寻养生奇方,为父这就献上去,必是大功一件!
”顾望冬僵在原地,看着父亲将那碗毒药一饮而尽,甚至满足地喟叹一声,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毒药…成了滋补汤?还要献给皇帝?
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欢天喜地离去,徒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满心荒谬与暴怒。一次失手,
磨不灭她的恨。府内不行,便祸水外引。她记得母亲早年心善接济过的一伙落魄江湖人,
如今盘踞京郊成了悍匪,其中一人还曾偷过母亲一支簪子。好,就拿他们开刀。她费尽周折,
将一包金银和一封密信送至匪首手中。信中以重利相诱,许以侯府内应,共谋富贵。
约定之夜,月黑风高。顾望冬一身夜行衣,潜至城外荒废的土地庙。然而,
等待她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匪徒,而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彪形大汉!那领头的刀疤脸,
正是当年偷簪之人,此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砰砰磕头:“顾菩萨!顾大**!
多谢夫人当年大恩!更谢您今日点拨!我等猪油蒙了心,竟干过那等龌龊事!您放心,
从今往后,我等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金银您拿回,脏!我等这就去边军投效,杀敌报国,
绝不负夫人与您恩德!”顾望冬握着怀中淬毒的匕首,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彻底懵了。
菩萨?点拨?洗心革面?她只是想引他们作乱啊!这些人脑子被驴踢了?!
接连的挫败让顾望冬怒火中烧。内宅外邦皆不通,她剑走偏锋,将主意打到了敌国。
父亲掌管北境边防,书房偶有密函。她模仿笔迹,用母亲遗物中一方带西戎暗纹的旧砚,
伪造了一封欲泄露边防守备的密信,设法“落”入了西戎探子手中。这一次,总该万无一失!
通敌叛国,足令侯府万劫不复!她焦灼又快意地等待着雷霆降临。几日后,
她没有等来抄家的铁骑,却等来一个西域胡商,以售卖珍稀皮毛为由,敲开了她的院门。
屏退左右,那“胡商”忽然以西戎礼节的姿态,眼神狂热地低语:“郡主深明大义!
竟愿假意投诚,传递虚策迷惑我邦,实则心系家国!主上言,郡主此等盟友,当世罕见!
吾等愿效犬马之劳,供郡主驱策!”顾望冬坐在那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僵了。假意投诚?
传递虚策?心系家国?她看着那张狂热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整个世界都疯了?!为什么她一心想坠入无间地狱,
却总有人拼死把她往菩萨莲台上推?!巨大的无力和愤怒攫住了她。她失魂落魄地冲到花园,
想透口气,却听见假山后两个婆子低声嚼舌根,
字眼依稀是“郡主”、“忍辱负重”、“侯府救星”…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一个荒谬至极、却能解释所有诡异的念头猛地炸开!她骤然止步,心脏狂跳,
几乎屏息凝神去听——【…郡主真是用心良苦,明知侯爷…唉,
还用这种方式替侯爷挣前程…】【是啊,听说那养生方子陛下用了都说好,
侯爷这几日走路都带风…】【可不是,柳姨娘那边都消停多了,怕是郡主…嘘!】心声?!
她竟能听见别人的心声?!那些碎语断续却清晰,无比印证着她的猜想!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委曲求全,是在暗中拯救侯府!顾望冬如遭雷击,僵立原地,通体冰寒。
是谁?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是谁一次次扭曲她的本意?!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刀,
逡巡四顾。然后,她看见了。不远处的月洞门下,一身玄色劲装的夜西不知何时倚在那里。
他是父亲政敌夜老将军的独子,年少封将,军功赫赫,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是从小与她打到大的死对头,见面不吵几句、甚至不动手推搡几下就不痛快。此刻,
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颗…她小厨房里刚做的、准备药耗子的糖丸?
而他那双总是含着讥诮与不耐的桃花眼,却穿透空气,落在她身上,
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心疼?
四目相对的刹那。顾望冬清晰地看到,夜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弹,
将一颗她妆奁暗格里真正的毒丸——色泽妖异的“碧落黄泉”,悄无声息碾碎在指间,
顺势将一颗一模一样的糖丸,弹进了她窗台那盆对着母亲灵堂方向的茉莉花盆里!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拂去一粒尘埃。——“蠢冬瓜。
”一个低沉熟悉、带着懒洋洋嘲弄的嗓音,无比清晰地撞入她脑海深处。
——“报仇这么好玩的事,想自己偷偷摸摸干?不带我?”顾望冬脑子里“嗡”的一声,
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夜西?!怎么会是他?!
、赛马非要压她一头、在宫宴上毫不留情驳得她哑口无言、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死对头夜西!
竟是背后一次次篡改她恶行、将她塑造成“忍辱负重救星”的幕后黑手?!玩她吗?
看她的笑话?还是有什么更深的阴谋?震惊和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
顾望冬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冲过去,也顾不得什么闺秀仪态,一把攥住夜西的衣襟,
仰着头,眼眶红得吓人,压低了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夜西!是你!都是你搞的鬼?!
你什么意思!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带!”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不是因为伤心,是极致的愤怒和无力。夜西垂眸看着她,没躲,任由她揪着。
那双总是含着戏谑和桀骜的桃花眼里,此刻沉淀着一种顾望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后怕?他抬手,
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粝,却极轻极柔地擦过她的眼角,抹去那点湿意。
动作自然得让顾望冬都是一怔。“哭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却莫名少了以往的嘲讽,“不是要报仇雪恨?就这点出息?”“你!
”顾望冬气结,抬手就想招呼过去,手腕却被他稳稳握住,力道不重,却挣脱不开。
“换个地儿。”夜西目光扫过四周,语气不容置疑,“想让全府都知道你在这跟我拉拉扯扯?
”顾望冬咬紧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终究松了手。她确实需要问个明白。
夜西将她带到侯府后院一处废弃的演武场。这里空旷,杂草丛生,绝对无人打扰。刚站定,
顾望冬便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西抱臂倚在一截断墙上,夕阳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却化不开他眼底的沉郁。“帮你啊,
蠢冬瓜。”他答得理所当然。“帮我?帮我把我下的毒变成养生丹?帮我找的山匪变成良民?
帮我通的敌变成忠君爱国?!”顾望冬气得声音发颤,“你这叫帮我?你这叫坏我好事!
”“好事?”夜西嗤笑一声,站直了身体,一步步逼近她,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顾望冬,
你以为你成功了会怎样?毒死你爹?然后呢?侯府顷刻覆灭!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还是你觉得柳姨娘和她背后的人会放过你?引山匪?与虎谋皮,死无全尸!通敌?
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想让你母亲死了都不得安宁,背上叛国贼眷属的骂名吗?!
”他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声音一句比一句沉,一句比一句冷,砸得顾望冬脸色发白,
下意识地后退。“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些疯狂的念头,在他凌厉的逼问下,
显得如此幼稚和不堪一击。“你以为就你恨?就你想报仇?”夜西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色,“顾望冬,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插手,
你现在已经死了多少次了?”顾望冬猛地抬头看他。“重生?”夜西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对,我们,我,你爹,府里很多人,甚至外面那些人,
都他妈重活了一世。”“上一世,没我多管闲事,你成功了。毒死了你爹,虽然他没死透,
但也差不多了。侯府倒了,柳姨娘和她背后的三皇子一党赢了。你呢?”他看着她,
眼神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破碎的影子,“你被扣上弑父的罪名,下了天牢,不等秋后,
就在牢里‘被自尽’了。尸体扔去了乱葬岗,我找到的时候……”他顿住了,
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那双总是飞扬跋扈的桃花眼瞬间赤红,
弥漫上巨大的痛苦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顾望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窒息般地疼。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敢相信。“这……这不可能……”“不可能?”夜西冷笑,
眼底却是一片悲凉,“那你怎么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你以为你爹真是蠢货,尝不出毒药?
那些山匪真是善男信女?敌国探子真就那么容易被你策反?顾望冬,是因为我们都记得!
记得你上辈子死得有多惨!记得侯府是怎么没的!这辈子,没人敢再让你走错一步!
你爹那个老糊涂是在用他的方式补偿你护着你!那些人是真的怕了!怕你再把自己作死!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将顾望冬彻底淹没。她腿一软,踉跄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