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陆衍之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窗外晨光熹微，但他已经毫无睡意。
昨晚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割裂而混乱。他记得自己约林晚在咖啡馆见面，原本是想告诉她，他父母打算送他出国读书，问愿不愿意一起申请国外的大学。
然后呢？
然后一切变得模糊而可怕。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占据了他的大脑，操控了他的嘴唇，说出了那些他从未想过会对林晚说的话。
“解除婚约”、“错误”、“枷锁”...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砸在他的心上。他记得林晚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睛，记得她颤抖的声音，记得她转身离开时单薄的背影。
“那不是我...”他喃喃自语，双手插入发间，“但那确实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让他恐惧的是，他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那个冰冷而成熟的声音，一个自称是“二十八岁的陆衍之”的声音。
“我说的是事实。”那个声音此刻又响了起来，清晰得不容忽视，“这桩婚约迟早会毁了你，也会毁了她。长痛不如短痛。”
陆衍之猛地摇头：“闭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脑子里？”
“我就是你，十年后的你。”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识会回到现在，但既然回来了，我就必须纠正这个错误。”
“错误？”陆衍之几乎要笑出声，“林晚怎么会是错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喜...”
“你喜欢她？”那个声音打断他，带着一丝嘲讽，“十八岁的喜欢能持续多久？等你到了二十八岁，就会发现这段婚姻只会让你感到窒息。她不适合你，更不适合陆家未来的女主人这个位置。”
陆衍之愤怒地捶了一下床垫：“你胡说！晚晚她...”
“她温顺、善良，但缺乏野心和魄力。”声音冷静地分析着，“陆家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的伴侣，不是一个需要呵护的花朵。相信我，十年后你会感谢我的。”
陆衍之沉默了。那个声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内心的感受背道而驰，却又莫名地具有说服力。就像是一个经历过一切的人，在告诉他所谓的“真相”。
“那你为什么...”他艰难地开口，“为什么昨天后来又让我道歉？为什么不说到底？”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我发现，十八岁的身体和意识比我想象的更难完全控制。”声音最终承认，“而且...看到她的眼泪，我有一瞬间的...”
“心软？”陆衍之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犹豫。
“动摇。”声音纠正道，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这不会改变最终决定。婚约必须解除。”
就在这时，手机**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晚晚”两个字，陆衍之的心猛地一跳。
他犹豫着要不要接，脑海中的声音却说：“接吧，看看她怎么说。但记住，不要轻易心软。”
深吸一口气，陆衍之按下了接听键。
“衍之？”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显然一夜未眠，“你...还好吗？”
这句问候出乎陆衍之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会听到质问或哭泣，没想到首先到来的是关心。
“我还好。”他声音干涩，“你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林晚轻声说：“我想见你，有些话想当面说。老地方，可以吗？”
陆衍之下意识地想说好，但脑海中的声音警告道：“小心点，她可能是想挽回。别给她希望。”
“如果不想去就算了。”林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犹豫，“没关系。”
“我去。”陆衍之脱口而出，无视了脑中的**，“一小时后见。”
挂断电话，脑海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这是在感情用事。”
“我只是需要当面道歉！”陆衍之反驳道，“昨天那样对她太残忍了，至少应该好好解释。”
“解释什么？说二十八岁的我觉得她配不上我？”声音冷笑，“那会更残忍。”
陆衍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起身洗漱换衣。镜中的少年眼神迷茫，仿佛被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
一小时后，他来到了那个被称为“老地方”的河畔公园。林晚已经在那里了，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张长椅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出神。
清晨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但她眼中的红肿和疲惫无法掩饰。陆衍之的心猛地揪紧了，昨晚他造成的伤害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
“晚晚。”他轻声唤道，在她身边坐下。
林晚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你来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和远处晨跑者的脚步声。
“昨天...”陆衍之终于开口，“我很抱歉。我说了那些混账话，我...”
“你是真心的吗？”林晚打断他，目光直视他的眼睛，“解除婚约这件事，是你真心的想法吗？”
陆衍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受到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警告，但同时也看到林晚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
“我...”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林晚想听的。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不知道？衍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至少我们会坦诚相待。”
“我是坦诚的！”陆衍之急急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有一部分的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但另一部分...”他顿住了，无法解释那“另一部分”是什么。
“另一部分觉得我是个负担？觉得我配不上你？”林晚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当然不是！”陆衍之急切地否认，“你很好，是我有问题。我最近...很混乱。”
林晚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困惑和痛苦，不像是在说谎。
“发生了什么，衍之？”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多熟悉的台词啊。陆衍之想起过去的无数次，每当他遇到困难，林晚总是这样对他说。而每次听到这句话，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但这次，脑海中的声音冷冷地说：“告诉她？说你是被十年后的自己附身了？她会觉得你疯了。”
是啊，这太荒谬了。陆衍之痛苦地意识到，他无法解释正在经历的一切。
“我...”他垂下头，“我还需要点时间，晚晚。再给我一点时间理清思绪，可以吗？”
林晚久久地注视着他，眼中的情绪从期待到失望，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站起身，“我不会逼你。等你...理清思绪后，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
她转身欲走，陆衍之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晚晚，我...”
他想说什么？道歉？保证？解释？在那个冰冷声音的注视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晚轻轻抽回手，最后看了他一眼：“衍之，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请坦率地告诉我。不要像昨天那样...残忍。”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陆衍之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痛。脑海中那个声音却说：“做得很好。保持距离对你们都好。”
“闭嘴！”陆衍之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吼道，“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人生？就算你真的是十年后的我，那又怎样？现在的我是十八岁的陆衍之，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久到陆衍之以为它已经消失。但当它再次响起时，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那么告诉我，十八岁的陆衍之，你所谓的未来里，真的有林晚的位置吗？还是只是一场少年意气的幻梦？”
陆衍之无法回答。他抬头望向天空，晨光刺眼，他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后都是迷雾。
而此刻的林晚，在转过街角后停下脚步，靠在墙上缓缓蹲下身。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录下的音频文件。
“我不会逼你。等你...理清思绪后，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她的声音从录音中传出，然后是陆衍之的沉默，和他最终的那句“我需要时间”。
保存文件，标注日期。林晚的眼神逐渐坚定。
她不知道陆衍之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那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别人的决定来左右自己的人生。
站起身，她抹去眼角最后的湿润，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