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真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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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戒线外的雨丝裹着寒气钻进衣领,林峰掏出手机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地抖。

通讯录里“刘叔”的号码被摩挲得发亮,那是他从前每周都要打一次的电话,自从涛涛“出国”后,就成了不敢触碰的雷区。

电话接通的瞬间,刘父爽朗的笑声隔着电流传来:“是小峰啊?最近忙不忙?涛涛前两天还跟我念叨,说你肯定又泡在警局了……”

林峰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水泥封住。

巷口的警灯红蓝交替,映在他脸上,把脸色切割得一半明一半暗。

“刘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您......您和阿姨现在方便吗?我在江都,有很重要的事......关于涛涛。”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几秒死寂后,刘父的声音陡然发紧:“涛涛怎么了?她不是在国外挺好的吗?上周还给我们寄了明信片......”

“您和阿姨先来江安市公安局。”林峰闭上眼,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掉,“我在门口等您。”

一个小时后,刘母瘫坐在接待室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涛涛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指节泛白。

刘父背对着林峰,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梧桐树,肩膀剧烈地抖动,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郑钧让人端来的热水放在桌上,已经凉透了。

“不可能......我女儿上个月还视频说在准备论文答辩......”刘母的声音碎成一片,“她说国外的治疗很有效,医生说再坚持半年就能停药了......”

林峰的心像被钝器反复捶打。

他从证物袋里取出那把系在涛涛脚踝的钥匙,轻轻放在桌上:“阿姨,涛涛她......今天凌晨在教育局后巷去世了。法医初步鉴定是他杀。”

刘母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下一秒便捂着胸口倒在刘父怀里。

刘父接住妻子,终于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峰,声音嘶哑如破锣:“你说什么?涛涛回国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年前。”林峰的声音艰涩,“她是不是......生病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刘父紧绷的弦。

他扶着昏迷的妻子躺到长椅上,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抖着手推到林峰面前。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病历,最上面那张的日期刺痛了林峰的眼——六年前,正是涛涛说要出国读博的前一周。

“胶质母细胞瘤,晚期。”刘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医生说最多剩半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出来就说拿到了国外全额奖学金,说那边有顶尖的脑瘤专家……”他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水渍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们信了。

她走那天,背着我们偷偷改了病历上的紧急联系人,停了所有国内银行卡,连护照都换成了新的......我们以为她在那边好好治病,每次视频都笑盈盈的,说实验忙,没时间回国......”

林峰拿起那份病历,纸张边缘被反复翻阅得发卷。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汇款单,收款方是江都市教育局档案室,附言写着“器材购置费”。汇款日期,正是三年前。

“她根本没出国。”刘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上个月我去银行打款,柜员说她的账户早就注销了。

我起了疑心,托人查才知道......她三年前就在江都市教育局档案室上班,用的还是原名。我们找到她租的房子,里面全是2018年的中考档案复印件,还有你的名字……”

林峰的呼吸骤然停止。

2018年,中考,档案室......这些词像烧红的铁丝,在他脑子里反复缠绕。

他终于明白涛涛为什么要潜伏在那里——她在查当年的中考舞弊案,用生命最后的时间,一点点刨开被掩盖的真相。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峰的声音发颤,指尖捏着病历的边角,几乎要将纸页捏碎。

他想起这三年来自己无数次的质问和等待,想起她“出国”前最后一次见面,说“阿峰,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时泛红的眼眶——原来那不是告别,是永别前的伏笔。

“她怕你拦着。”刘母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她留了封信,说等事情结束再给你。信里说......当年你中考落榜,她就觉得不对劲。她查了六年,说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

李杰。

这个名字像冰锥刺进林峰的记忆。

那个仗着父亲是领导、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男生,当年确实以一分优势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县一中保送名额。

他当时只当是自己发挥失常,涛涛却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说“阿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老地方......”林峰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市一中后山那座废弃的天文台,他们少年时藏秘密的地方,“我们的未来......”

刘父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在她租的房子里找到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地址,山水庄园A区3-3-301。”

林峰瞳孔骤缩。

那把崭新的防盗门钥匙,显然就是开这扇门的。

接待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照在散落的病历、汇款单和笔记本上,映出一片惨白。

林峰看着窗外连绵的雨,突然意识到涛涛留下的每一个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终点——2018年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那份被调换的试卷,不仅改变了他的人生,更成了涛涛用生命也要解开的死结。

“郑队。”林峰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半米,“申请调阅江安县2018年中考全部档案,重点查林峰和李杰的试卷。另外,查教育局副局长张军,还有现任民县副县长李杰的所有背景资料。”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颤抖,只剩下淬了冰的决心。

刘父望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女儿信里最后一句话:“爸,妈,别告诉阿峰我病了。他那么好,值得一个真相,不值得被我的遗憾困住。”

雨还在下,敲打着接待室的玻璃窗。

林峰攥紧那把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像涛涛最后留在他生命里的温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为爱人复仇,更要替她走完那条用生命铺就的路——把那个夏天被偷走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