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木质相框边缘摩挲，那粗糙的触感仿佛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记忆的锁孔，用力一拧——

时光呼啸着倒退，眼前的格子间、电脑屏幕、冰冷的灯光瞬间模糊、溶解，被五年前同样在这个办公室，却截然不同的空气所取代。

那是夏末秋初，阳光还带着黏腻的暖意，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复印机墨粉和**混合的味道，却莫名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陈曦，帮我把这份报表送到三楼李哲那儿，急要！”部门主管老张风风火火地路过她的工位，扔下一叠文件。

“好的，张经理。”她站起身，那时她还习惯穿着柔软的雪纺衬衫和及膝的A字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铅笔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三楼是技术部的天下，空气里似乎都飘着更浓的**和代码的味道。她找到那个靠窗的工位，一个穿着干净蓝色衬衫的男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李工？”她轻声开口，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男人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那点微蹙立刻舒展开，化成一个温和的笑容。“陈曦？有事？”

“张经理让我送这个上来，说是急件。”她把文件递过去。

“哦，是这个，太好了，就等它呢。”李哲接过文件，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飞快地缩了一下手，某种微妙的电流在那一触间无声窜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公司说大不大，项目合作时常有之。她记得上一次一起做一个推广方案，加班到深夜，最后是他送她回的家。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聊着工作，聊着大学趣事，聊着各自家乡的小吃，那条平时觉得漫长枯燥的路，竟然一晃就到了尽头。

还有那次部门聚餐，玩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他被起哄着给她“表白”三分钟。他居然没有敷衍，看着她的眼睛，用他那沉稳干净的声线，认真地说了一段电影台词，虽然最后憋得耳朵通红，惹得全场爆笑，她却在那片起哄声里，莫名觉得心跳失序。

“谢谢，”李哲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又麻烦你跑一趟。”

“没事。”她抿唇笑了笑，感觉脸颊有点发热，“那你先忙。”

“等等，”他叫住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晚上…如果加班的话，一起吃饭？楼下新开了家日料简餐，据说味道不错。”他说得尽量随意，但放在鼠标上微微收紧的手指泄露了一丝紧张。

陈曦的心跳又快了几拍，她几乎能听到血液涌上耳根的声音。“……好啊。”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那一刻，他眼里的笑意彻底漾开，像投入石子的湖面。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亮却不刺眼。

之后的一切，都像那个季节的风一样，自然而温暖地吹拂开来。

他们开始一起吃饭，从同事间的搭伙，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他发现她不喜欢吃生姜，总会细心地把套餐里的姜片挑到自己碗里。她发现他喝咖啡不加糖，却喜欢放两块方糖在旁边看着它们慢慢融化，说像一种思考时的仪式。

他们会在加班后的深夜，并肩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城市街道上，分享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聊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他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走到车来的那一侧，手臂微微张开，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公司天台是他们偶尔偷闲的秘密基地。有一次午休，她靠着栏杆吹风，他悄悄走过来，从背后变出一杯她最喜欢的芋泥波波奶茶，杯壁上还凝着冰凉的水珠。

“哇！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猜的。”他笑得有点得意，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

那一刻，天空很蓝，风很轻柔，奶茶的甜香和她心底翻涌的、按捺不住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她咬着吸管偷偷看他，觉得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大概也就如此了。

感情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默契的合作、每一次心照不宣的微笑里悄然滋长，像藤蔓悄然爬满了心墙，开出绚烂而隐秘的花。

转折发生在一个加班雨夜。暴雨倾盆，打在公司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项目终于告一段落，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完了，我没带伞。”陈曦看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发愁。“我带了。”李哲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吧，我送你。”

伞并不算很大，为了两人都不被淋湿，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街道上空无一人，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移动的天地。他的手臂紧挨着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熨帖。

走到她家楼下，雨势稍歇。楼道口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细密的雨丝，像一场金色的雾。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转过身看他，头发和肩膀都沾了些许湿气，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李哲看着她，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某种浓烈而克制的情愫在雨水的潮湿气味里无声地发酵、膨胀。他抬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发梢的一颗水珠，指尖带着微颤的温度。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得懂却不敢确认的情绪。

然后，他微微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曦，”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却异常清晰，“我……”

就在这时，陈曦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尖叫起来，**尖锐刺耳，瞬间划破了这暧昧而紧绷的静谧。

她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去翻找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让她的动作和脸上的红晕瞬间僵住——

【妈妈】。

那股刚刚酝酿起来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悸动，被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猛地打断，骤然冷却下去。

李哲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陈曦骤然变化的脸色，眼底的光芒微微黯淡，化为一抹体谅的温和。“你先接电话。”

陈曦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名字，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不安的预兆，方才的旖旎心思被一种莫名的慌乱取代。她迟疑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妈？”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同往常的严肃和探究，穿透雨声，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曦曦，下班了吗？还在公司？跟谁在一起呢？”

母亲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那个温暖潮湿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

陈曦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侧过身，避开了李哲关切的目光。

雨，不知何时，又悄悄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