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窝囊,我只好手刃仇敌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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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铅灰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建安城,似要将一切都碾碎。

昨夜的雪停了,天地间只余一片肃杀的洁白。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车轮碾过薄冰,发出单调的吱嘎声,驶向威严的宫城。

车厢内,萧清晏阖着眼,一身素白锦衣,外罩无任何纹饰的玄色大氅,那张脸在昏暗中冷白如玉。

她身侧,副将李俊逸玄甲未卸,身形挺拔如松,眉眼周正,目光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昨夜率亲兵驻扎城外,今晨才被急召入府,只知王妃薨逝,却不知王府内里已是何等的天翻地覆。

他只觉得车内的空气都比外面更冷几分,郡主明明**未动,却像一柄收于鞘中的凶刃,那股在沙场上见惯了的杀伐气,归家后非但未散,反而尽数内敛,凝成了一股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郡主,节哀。”他憋了许久,终究只吐出这三个字。

萧清晏眼皮未动,“死不了。”

声音很轻,没有温度,像雪落在冰上。

李俊逸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他懂她,言语无用,她要的,从来不是同情。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二人下车,徒步走向金銮殿。

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

金銮殿内,龙涎香的暖雾缭绕,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威压。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鸦雀无声。

御座之上,昭武帝年过五旬,面容清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含着笑,注视着阶下跪拜的萧清晏。

“平身吧,清晏。”

皇帝的声音温和,透着长辈般的亲切。

“三年塞外,辛苦你了。荡平匈奴,为我大周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为陛下分忧,为国尽忠,是臣分内之事。”萧清晏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好一个分内之事!”昭武武帝朗声笑道,“有功必赏,此乃祖宗规矩。来人,宣旨!”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无非是黄金万两、锦缎百匹之类的赏赐。

萧清晏垂首听着,神情不起波澜,仿佛那泼天富贵与她无涉。

“臣,谢陛下隆恩。”她依足了礼数叩首。

“清晏啊,”昭武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愈发和蔼,

“朕知你心高,这些金银俗物,未必放在心上。朕真正要赏你的,是一份体恤。”

殿内众人皆屏息,连萧毅都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萧清晏抬起头,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

“陛下说的是。臣此番归来,方知陛下隆恩浩荡,远非金银可比。陛下不仅嘉奖臣之军功,更体恤臣父王孤苦,特赐下秦侧妃这般解语花,为父王分忧。臣……代九泉之下的母妃,谢陛下隆恩。”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扎进这满殿的虚伪祥和里。

“代九泉之下的母妃”!

此话一出,金銮殿内数百人的呼吸声仿佛被瞬间抽空。

离得近的几位老臣,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擂鼓之声。

萧毅的脸“唰”地惨白,冷汗瞬间湿了内衫,他惊恐地看着女儿,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这是疯了!她是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寡恩薄情!

御座之上,昭武帝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瞬,随即却更深了。

他定定地看着阶下那双清亮锐利的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名满京华的将门孤女。

好个萧清晏!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呵呵……好,好一个孝顺孩子。”昭武帝缓缓靠回龙椅,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朕心甚慰。你母亲在天有灵,见你如此,也该安息了。”

他语调一转,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是,匈奴虽退,南疆蛮夷却趁机作乱,边民苦不堪言。清晏你既有如此忠孝之心,想必也愿为国分忧,为朕分忧吧?”

来了。

萧清晏心底冷笑。

这老狐狸,一招不成,又来一招,这是要把她从建安这个漩涡里,再远远地扔出去。

萧毅闻言,以为是皇帝给了台阶下,刚要抢着替女儿领旨,却听萧清晏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启禀陛下,”她再次叩首,动作从容不迫,“国法有纲,以孝为天。臣母新丧,为人子女,理应守孝丁忧三年。此间,不应赴举,不应嫁娶,不应远行,更不应出仕。此乃祖宗礼法,亦是本朝律例。臣,不敢奉诏。”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放肆!你……”萧毅再也忍不住,跨出一步就要呵斥。

“父亲。”萧清晏没有回头,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萧毅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女儿挺直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萧清晏仿佛没看见父亲的失态,继续道:“南岭虽有小患,但我大周猛将如云。臣之副将李俊逸,随臣征战三年,勇猛过人,谋略亦是不俗,足以担此重任。臣愿举荐李俊逸代臣出征。”

李俊逸一愣,立刻出列跪倒:“末将愿为陛下效死!”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拒了皇命,却又举了贤才,将“忠”与“孝”分得清清楚楚。

你皇帝若非要逼一个守孝的女儿去打仗,那你就是不孝不仁的昏君!

萧毅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对着御座连连叩首:“陛下恕罪!犬女无知,胡言乱语!臣……臣愿代她领兵南下,万死不辞!”

“父亲,”萧清晏终于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丑态毕露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失望与冰冷,“南疆苦寒,父亲身子金贵,还是留在建安城,与秦侧妃吟诗作对的好。”

这番话,无异于当众撕下了萧毅最后一块遮羞布。

让他去带兵打仗?这简直是建安城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金銮殿上,死寂无声。

文官队列中,几位老臣惊得眼皮直跳,拼命给萧毅使眼色;而以宰相秦辰为首的一派,则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武将那边,几位与萧家素有旧怨的将领,则毫不掩饰地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一个连马都骑不稳的风流王爷,要去领兵南下?

南疆的蛮人是会被他的诗词歌赋感动到投降,还是会自己抹了脖子?

萧毅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萧清晏,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将他那身华贵的朝服刺得千疮百孔。

萧清晏却看都未再看他一眼,重新转向御座,声音清朗,响彻大殿。

“陛下,臣父年事已高,身子骨素来孱弱,莫说领兵,便是京郊围猎都需人搀扶。他一生所学,皆在诗词歌赋之间,于军阵一道,一窍不通。”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

“若强派父王南下,非但于战事无益,恐还会折损我大周军威,徒增伤亡,为天下人耻笑。”

“届时,陛下失了良将,臣失了父亲,镇南王府……也再无颜面立于朝堂。”

她说完,再次叩首,姿态恭敬,言语却如刀锋,将所有后果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皇帝面前。

昭武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萧清晏。

他没想到,这丫头竟敢用祖宗礼法和军国大义来压他!

昭武帝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将泄未泄,御座旁的珠帘却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道温婉却带着威仪的声音从中传出,恰好打断了殿中凝滞的空气。

“陛下,哀家瞧着,清晏这孩子是真孝顺。女儿家心细,母亲刚去,心里头那根弦还绷着呢。陛下乃仁德之君,向来以孝治天下,何必为难一个刚失了母亲的孩子?倒不如就准了她的请,也让天下人看看,咱们皇家是如何体恤功臣,彰显孝道的。”

皇后的话,给了昭武帝一个完美的台阶。

他压下眼底的阴霾,脸色由阴转晴,重新挂上宽仁的笑容:“皇后说的是,是朕……急切了。也罢,为人子女,孝道为先。便准你所奏,在家为你母亲守孝吧。”

“谢陛**恤。”萧清晏再次叩首,眼底却无半分感激。

“退下吧。”昭武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萧清晏与李俊逸起身,在满朝文武复杂的目光中,转身退出了金銮殿。

萧毅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却都在女儿那冰冷的背影前,把话咽了回去。

刚走出宫门,一个阴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郡主,请留步。”

萧清晏回头,只见一个面白无须、身着四爪蟒袍的太监,正含笑站在不远处,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吴庆。

吴庆走上前,恭敬地躬了躬身:“咱家给郡主请安了。”

“吴总管有事?”萧清晏淡淡问道。

吴庆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压低了几分:“郡主莫怪,不是陛下有旨,是太后娘娘有请。娘娘在慈安宫备了茶,想请郡主过去说说话儿。”

太后?

那个常年礼佛,几乎从不干预前朝政事的太后?

萧清晏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建安城的天,看来要比塞外的风雪,更难捱。

“有劳总管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