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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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顶小轿抬进谢府那日,是个阴天。没有吹打,没有鞭炮,甚至连个红灯笼都没有挂。

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从谢府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去,停在一处极僻静的小院前。

“容姨娘,到了。”领路的婆子声音冷淡,掀开轿帘。我扶着她的手走下轿子,

抬头打量这个今后要长居的地方。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几竿翠竹在风中轻轻摇曳,

倒有几分雅致。“这里原是表**住过的院子,夫人特意拨给姨娘住。”婆子继续说道,

“姨娘稍作休息,晚些时候夫人要见您。”我轻轻点头,并不多言。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因为父亲获罪而被卖入谢府为妾的官家女。

从五品官员的嫡女,到商贾之家的妾室,这其中的落差,足够成为整个扬州城的笑谈。

但我并不觉得委屈。能活着,能救病重的母亲,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带来的行李很少,

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支白玉簪。那是及笄那年,外祖母所赠,

如今是我从过去带来的唯一念想。丫鬟云雀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圆圆的脸,眼睛灵动。

她帮我收拾着东西,嘴里不停地说着府里的情况。“咱们府上有位大夫人,是老爷的正妻,

娘家是苏州的丝绸大家。还有位赵姨娘,是老爷的同窗所赠,生了一位**。

再就是容姨娘您了。”我静静地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老爷呢?”我轻声问。

云雀眨眨眼:“老爷去杭州查账了,要过几日才回来。府里如今是大夫人做主。”我点点头,

不再多问。傍晚时分,我被引到大夫人的院子。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与我母亲礼佛时点的香一模一样。谢夫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沉香色杭绸褙子,

头戴一支简单的珍珠簪,端庄稳重。她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慢慢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我依礼跪下:“容氏拜见夫人。”她许久没有说话,

我只听得见佛珠相碰的清脆声响和自己的心跳。“抬起头来。”终于,她开口了。

我依言抬头,对上她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她淡淡道,“既然进了谢府,就要守谢府的规矩。晨昏定省不可废,言行举止要端庄,

不可妖娆媚上,不可争风吃醋。你可能做到?”“妾身谨记夫人教诲。”我恭敬地回答。

她又看了我片刻,方才摆手:“去吧。明日再来请安。”我行礼退出,走出院子时,

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回到自己的小院,云雀已经备好了晚膳。两菜一汤,简单却精致。

“姨娘快尝尝,这是咱们扬州特色的蟹粉狮子头。”云雀热情地布菜。我尝了一口,

鲜香满口,却食不知味。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父亲被带走的场景,

母亲哭晕在地,弟弟茫然无措的眼神...第二日一早,我准时来到大夫人的院子请安。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下首,容貌娇艳,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

“容姨娘来了。”谢夫人依旧拨着佛珠,“这位是赵姨娘,比你早进府两年。”我依礼问好。

赵姨娘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果然生得标致,

难怪老爷肯花这个价钱。”我垂眸不语。“听说容姨娘原是官家**?”她又问,

“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这话问得刻薄,云雀在我身后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忍耐。

“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我平静地回答。赵姨娘还要再说什么,

被谢夫人打断:“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记住各自的本分。”我如蒙大赦,行礼退出。

走出院门,赵姨娘追上我,低声道:“别以为自己是官家**就高人一等。在这府里,

你和我一样,都是妾。”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赵姨娘多虑了,我从未这样想过。

”她冷哼一声,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回到小院,云雀愤愤不平:“赵姨娘也太欺负人了!

”我摇摇头:“她说的没错,在这府里,我们的身份并无不同。”在谢府的第三日,

我终于见到了谢府的主人——谢知远。那日我正在院子里修剪竹枝,

忽然听见云雀急促的脚步声:“姨娘,老爷回来了,夫人让所有姨娘都去前厅。

”我匆忙换了件得体的衣裳,来到前厅。谢知远坐在上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俊朗,

眉眼间带着商人的精明与文人的儒雅。他穿着一件靛蓝色直裰,

腰间系着一块品相极好的玉佩。我随着赵姨娘行礼,听见他温和的声音:“都起来吧。

”起身时,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仿佛我只是一件新添的家具。

“你就是容氏?”他问。“是。”我垂首应答。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转而与谢夫人说起杭州之行的见闻。我安静地站在下首,听着他们谈话。谢知远声音平和,

条理清晰,偶尔说到有趣处,谢夫人也会露出一丝笑意。而赵姨娘则时不时插话,语气娇嗔。

这一幕和谐得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晚膳后,我回到小院,对着烛火发呆。云雀端来热茶,

轻声问:“姨娘在想什么?”我摇摇头,没有回答。其实我在想,

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每日请安,然后回到这个小院,对着四方的天空,直到老去,

死去。“姨娘别担心,”云雀安慰道,“老爷看起来是个和善人。”我微微一笑,

没有告诉她,越是表面和善的人,心思越难测。在谢府的第五日,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我去给谢夫人请安,刚到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凭什么要把城南那间铺子交给二房?那是我爹当年给我的嫁妆!”是赵姨娘的声音。

“这是老爷的决定。”谢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不服!我要见老爷!

”“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你若是再闹,就去佛堂静思己过。”里面沉默了片刻,

接着是赵姨娘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声音。看见我,她狠狠瞪了一眼,拂袖而去。我走进屋内,

谢夫人依旧在拨弄佛珠,面色如常。“容姨娘来了。”她抬眼看了看我,“坐吧。

”我依言坐下,丫鬟奉上茶。“方才都听见了?”她淡淡问。

我斟酌着词句:“隐约听见赵姨娘在生气。”谢夫人轻笑一声:“她一直这样,性子急,

沉不住气。”她顿了顿,看向我,“你可知道,我为何同意老爷纳你进门?

”我垂眸:“妾身不知。”“因为你识时务。”她慢慢说道,“我知道你的出身,

也知道你的才学。但你进府这些日子,安分守己,不争不抢,这很好。”我心中微震,

面上依旧平静:“夫人过奖了,妾身只是守本分而已。”她点点头:“守本分就好。

谢府不缺美貌的妾室,缺的是明白自己位置的人。”从谢夫人院里出来,我心事重重。

她的话看似夸奖,实则是警告。她要我安分守己,不要有非分之想。回到小院,

我让云雀取来笔墨,开始抄写佛经。这是我在家中时就养成的习惯,心烦时抄经,

能让人平静。云雀在一旁磨墨,轻声问:“姨娘抄经做什么?”“静心。”我简单回答。

一连几日,我除了请安,便是待在院里抄经。偶尔赵姨娘会来冷嘲热讽几句,我都一笑置之。

这日午后,我正在院中看书,忽然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看什么书?”我抬头,

看见谢知远站在院门口,不知来了多久。慌忙起身行礼:“老爷。”他走进来,

拿起石桌上的书:“《诗经》?你也喜欢这个?”“闲来无事,随便翻翻。”我轻声回答。

他翻了几页,看见里面的批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些是你写的?”“胡乱写的,

让老爷见笑了。”他仔细看了片刻,抬头看我:“你读过书?”“家父曾任国子监博士,

妾身自幼随父亲读书。”我回答。他点点头,眼中有了几分欣赏:“难怪见解独到。

”他在石凳上坐下,“继续看吧,我只是路过。”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只好站着,不知该做什么。“坐吧。”他说,“自家人,不必拘礼。”我依言坐下,

却如坐针毡。“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他问。“很好,谢老爷关心。

”他看了看院子:“这里是小了些,你若嫌闷,可以去花园走走。府里的藏书楼也在东边,

你可以去看看书。”“谢老爷。”我们又闲聊了几句,都是关于诗词书画的。

我发觉谢知远学识渊博,见解不凡,完全不似普通商人。一刻钟后,他起身离开。

我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之后,

谢知远偶尔会来我的小院坐坐,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我们谈诗论画,偶尔也下棋。

他总是彬彬有礼,从不越矩。但我能感觉到,府中的风向在变。下人们对我越发恭敬,

连赵姨娘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忌惮。这日,谢夫人叫我去她院里。

“听说老爷近日常去你那里?”她拨着佛珠,语气平淡。

我心中一紧:“老爷只是偶尔来坐坐,与妾身谈论诗画。”她抬眼看了看我:“你不必紧张,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爷喜欢有才学的女子,这我知道。”我垂首不语。“只是,

”她话锋一转,“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谢府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妾身明白。

”从谢夫人院里出来,我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谢府的大**,

谢知远与谢夫人的嫡女,谢琳琅。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明艳动人,

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骄纵。“你就是新来的容姨娘?”她上下打量我,语气不善。“是,

大**。”我行礼。她冷哼一声:“听说你最近很得父亲欢心?”“大**说笑了,

妾身不敢。”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别以为父亲对你好几分,你就忘了自己是谁。

在这府里,你永远是个妾。”说完,她扬长而去。我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冰凉。当晚,

谢知远又来我院中。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云雀婉拒了。我需要时间思考,

思考自己在这府中的位置,思考未来的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三日后,谢府举办赏花宴,

邀请扬州城的诸多名流。作为妾室,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

但谢夫人却特意吩咐我也出席。“你毕竟是官家出身,见识不凡,去了也能帮衬帮衬。

”她如是说。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但不得不从。宴会上,我穿着得体的衣裳,

安静地坐在角落。赵姨娘倒是如鱼得水,周旋在各位夫人之间。

“这位就是谢老爷新纳的容姨娘吧?”一个穿着富贵的夫人突然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起身行礼:“正是妾身。

”那夫人打量着我:“果然好相貌。听说原是官家**?”“是。”我轻声应答。“可惜了,

”她摇摇头,“好好的官家**,竟沦落为商贾之妾。”这话说得极其无礼,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我面色不变,微微一笑:“夫人说的是,命运无常,非人力可改。

但谢家待我宽厚,妾身心怀感激。”那夫人还要说什么,

被谢夫人打断:“王夫人尝尝这新到的龙井,是老爷特意从杭州带回来的。”话题被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