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烟雾缭绕,劣质香水和烤串的油腻味儿混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劣质音响扯着嗓子吼着跑了调的情歌,震得玻璃杯都在桌上微微打颤。陈砚靠在硬邦邦的卡座靠背上,指尖夹着的烟快烧到滤嘴了,也懒得去弹一下灰。他半眯着眼,看着对面那几对闹腾的男女,心思早飘到了明天要审的那份合同上。
“喂喂喂!到林晚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李胖子,一个嗓门永远比脑子快的家伙,拍着桌子嚷嚷,啤酒沫子溅得到处都是。
林晚就歪在陈砚旁边,整个人软得像没骨头,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迷离地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陈砚脸上,吃吃地笑。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混着浓重的酒气,直往陈砚鼻子里钻。
“真…真心话呗…”她舌头有点大,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脑袋一歪,重重地靠在了陈砚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
陈砚没动,只是把手里那截快燃尽的烟头,无声地摁灭在面前堆满花生壳的烟灰缸里。
“行!林大美女够爽快!”另一个叫王莉的女人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闪着八卦的光,“快说快说,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咱陈哥,心里头还偷偷惦记过谁没?老实交代!”
起哄声瞬间炸开,口哨声、拍桌声乱成一团。陈砚甚至能感觉到林晚靠着他肩膀的身体,随着那些哄笑微微颤动。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林晚咯咯地笑起来,像只偷腥的猫,她仰起头,努力想看清陈砚的表情,嘴唇几乎蹭到他的耳朵,带着浓重酒气的热气喷在他耳廓上。
“老公…”她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醉态,“我…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就…就一次…真的…就一次…”
包厢里的喧闹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连那破音响里跑调的歌都显得格外刺耳。李胖子张着嘴,啤酒杯悬在半空。王莉脸上的兴奋僵住了,变成一种惊疑不定。
林晚浑然不觉,或者说,酒精彻底烧断了她的理智。她像是终于要献上一个天大的宝贝,带着点得意,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娇憨,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陈砚的耳朵,用那种自以为很小声、实则整个卡座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调子,吐出了那几个字:
“我…我和周锐…睡过…”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刚才还喧嚣的包厢,瞬间只剩下那破音响还在不知死活地干嚎着“死了都要爱”,显得无比滑稽。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像被按了暂停键。李胖子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油腻的桌面上,啤酒泼了一桌,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砸在地板上,声音清晰得吓人。王莉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晚,又惊恐地瞟向陈砚。
周锐?那个坐在斜对面、平时总是一副斯文精英样、刚才还跟林晚碰过杯的周锐?此刻他脸色煞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手里的酒杯捏得死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陈砚的方向,更不敢看林晚。
陈砚的肩膀上,林晚的重量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扔下了一颗什么样的炸弹,兀自傻笑着,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什么“就一次…真的…他技术…还行…”,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包厢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陈砚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让旁边看着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落在林晚那张醉意醺然、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此刻无力地垂着,嘴角还沾着一点刚才喝啤酒留下的白色泡沫。
陈砚的嘴角,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张精心画上去的、毫无温度的面具。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用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擦掉了林晚嘴角那点碍眼的啤酒沫。
他的指尖冰凉。
林晚似乎被这冰凉的触感激得瑟缩了一下,迷蒙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陈砚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惊骇、尴尬、不知所措的脸,最后,那带着面具般笑意的视线,落在了对面面无人色的周锐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游戏而已,大家别当真。”他甚至还拿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啤酒,随意地朝众人举了举,“接着玩啊,都愣着干嘛?李胖子,该你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可就是这种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李胖子一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了**,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抓桌上的骰盅,声音都劈了叉:“啊?啊!对…对!游戏!游戏!该我了该我了!大冒险!我选大冒险!”他胡乱地摇着骰盅,骰子在里面撞得哗啦乱响,掩饰着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低下头,假装喝酒的喝酒,玩手机的玩手机,咳嗽的咳嗽。没人敢再看陈砚,更没人敢看还靠在他肩上、似乎已经半睡过去的林晚,以及对面那个脸色惨白如纸、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周锐。
背景音乐还在嘶吼,包厢里重新响起了刻意拔高的、虚假的谈笑声,但空气里那股冰冷的、粘稠的、名为背叛的毒药,已经无声地弥漫开来,渗进了每一个角落。
陈砚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林晚靠着他。他脸上的笑意一丝未减,只是那双眼睛,在包厢迷离闪烁的灯光下,深得像两口结了冰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他拿起桌上那杯冰凉的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簇骤然腾起、名为毁灭的幽蓝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