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
什么苦衷，能让她看着我去死，看着我被羞辱而无动于衷？
什么苦衷，能让她心安理得地躺在杀夫仇人的怀里？
不。
没有苦衷。
只有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小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仙女姐姐的手好巧，她送我的这个香囊，可香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香囊，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我的目光，在触及那个香囊的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个用淡紫色锦缎缝制的香囊，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小簇兰花。
针法细密，样式别致。
是我独创的“绕云针法”。
当年，我嫌晚晴做的香囊样式老旧，便亲手教了她这套针法。
这世上，除了我，只有她会。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接过了那个香囊。
凑到鼻尖，一股熟悉的冷香钻入鼻腔。
是“静心草”。
晚晴体弱，心绪容易不宁，我便寻来这种罕见的草药，为她制成香料，让她随身佩戴。
香囊是她的，针法是她的，连里面的香料都是我为她准备的。
她还敢说她不是苏晚晴？
可如果她是，她为什么要偷偷哭？又为什么要给我暗示？
这个香囊，绝不是一个单纯的赠品。
我猛地捏紧香囊，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凸起。
里面有东西！
我避开小女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香囊藏入怀中，然后将身上仅有的几文钱都给了她。
“谢谢你的馒头，快回家吧，天冷。”
打发走小女孩，我迫不及待地躲进一个无人的小巷。
颤抖着手，拆开香囊的缝线。
一颗米粒大小的玉珠，从里面滚了出来。
我将玉珠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瞳孔骤然收缩。
玉珠之上，用细如发丝的线条，刻着一个字。
“救”。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图案，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
凤凰！
我瞬间明白了。
赵衡的书房里，就摆着一个他最得意的作品——紫檀木雕“凤求凰”。
那只凤凰，是他当年模仿我的风格雕刻而成，却始终缺少神韵，被我嗤笑为“失了魂的木鸡”。
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晚晴是在告诉我，去赵衡的书房！
那里有她被胁迫的证据！
巨大的狂喜和愤怒同时在我胸中炸开。
她果然有苦衷！
她没有背叛我！
是赵衡！一定是他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她！
我必须去救她！
可是，凭我现在的样子，连赵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书房了。
赵衡的书房，守卫森严，机关重重。
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光明正大进入赵府，并且能接近赵衡的机会。
我死死攥着那颗玉珠，脑子飞速运转。
赵衡如今是京城第一玉雕宗师，风头正盛。
他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如果，有一个人的名声能盖过他，有一个人的作品能让他自愧不如……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那个人踩在脚下。
就像他当年对我做的那样。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我要重新拿起刻刀。
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酒鬼林渊。
从现在起，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城西的鬼市。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我当掉了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换来了一把最劣质的刻刀，和一块满是杂质的青石。
握着冰冷的刻刀，我的手，依然在抖。
三年的荒废，酒精的侵蚀，让我的手早已不复当年的稳定。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晚晴冰冷的尸体。
而是她那双冰冷又陌生的眼睛。
是她躲在窗后，偷偷看着我被羞辱的身影。
是她藏在香囊里，那个小小的“救”字。
晚晴，等我。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迷茫。
手中的刻刀，稳稳地落下。
石屑纷飞。
刀锋过处，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在青石上渐渐成形。
虽然手法生涩，力道不均。
但那股独属于林渊的“神韵”，已经初现端倪。
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恢复。
第二天，城中最大的当铺“聚宝斋”里，多了一件小小的青石鸟摆件。
掌柜的本不欲收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但当他看清那只鸟的眼睛时，却愣住了。
那只石鸟，仿佛是活的。
他犹豫再三，给了我十两银子。
我拿着钱，没有去喝酒，而是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和一套全新的刻刀。
我把自己关在租来的破屋里，不分昼夜地雕刻。
从最简单的花鸟，到复杂的走兽。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正在一点点恢复。
那些曾经刻入骨髓的记忆，正在被重新唤醒。
一周后。
京城一年一度的“万宝大会”开幕。
这是整个大夏王朝最盛大的鉴宝盛会，无数奇珍异宝会在此展出。
而大会的压轴戏，就是“神工榜”的评选。
由当朝最有名的几位鉴宝大家，评选出本年度最巧夺天工的作品。
赵衡，已经连续两年蝉联榜首。
今年，他更是放出话来，要用一件前无古人的作品，彻底坐稳“天下第一神工”的宝座。
万宝大会的展台上，赵衡的作品“九龙戏珠玉璧”被红布覆盖，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赵衡站在台上，满面春风，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他看到了台下的我。
我衣衫整洁，眼神清明，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酒鬼。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D-A。
随即，又变成了不屑和嘲弄。
一个废人，就算洗干净了，也还是废人。
主持人高声宣布：“下面，有请赵宗师，为我们揭晓今年的神工作品！”
赵衡得意地走上前，准备亲手揭开红布。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彻全场。
“慢着！”
我分开人群，一步步走上高台。
“我觉得，今年的神工榜首，另有其人。”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这不是那个疯子林渊吗？”
“他想干什么？要砸场子吗？”
赵衡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林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下去！”
我没有理他，而是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
满室华光，瞬间将赵衡那块玉璧的光芒，压得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座小小的玉雕。
雕的是一座宫殿，亭台楼阁，纤毫毕现。
宫殿的门窗，甚至可以开合。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座宫殿，是悬浮在锦盒中的。
它被无数根细如蛛丝的玉链吊着，随着我的走动，微微晃动，仿佛一座真正的天空之城。
“这是……失传的‘悬丝雕’！”
台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鉴宝师，激动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
“不可能！这门手艺三百年前就失传了！”
赵衡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天空之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嫉妒。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衡，你这块破璧，也配叫神工？”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玉雕！”
话音落下，我将内力缓缓注入玉雕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座小小的宫殿，竟然开始缓缓旋转，发出悦耳的音乐。
殿中的小人，也随之翩翩起舞。
一座玉雕，变成了一座活的玲珑宝塔！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艺。
这是仙术！
赵衡“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我收起玉雕，冷冷地看着他。
“赵衡，三日之后，我会登门拜访。”
“取回，属于我的一切。”
说完，我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我知道，赵衡一定会见我。
他会想知道，我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会想知道，“悬丝雕”的秘密。
而我，将会在他的书房里，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刚走下高台，一个身影拦住了我。
是她。
苏晚晴，或者说，云曦。
她独自一人，没有带任何侍女。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陌生。
取而代dejure，是震惊，是复杂，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林渊……”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