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岑凛宽敞到近乎冰冷的办公室里,却驱不散那股弥漫着的低气压。投标前的最后冲刺阶段,像一架紧绷到极限的弓弦。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纸张翻动以及刻意压低的讨论声,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办公桌后那个男人的脸色。
岑凛坐在宽大的皮椅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那片钢筋水泥的森林。他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沿晃出一圈冰冷的印迹。他没有喝,只是那么端着,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塑。昨天深夜衣帽间里那股陌生冷冽的木质香气,混杂着苏玟当时那僵硬背影带来的冲击,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的每一帧都无比清晰。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尖叫起来,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岑凛没有立刻回头。他先是将那杯冰冷的咖啡轻轻放回桌面,杯底与实木接触发出一声克制的轻响。然后,他才缓缓转过椅子,动作沉稳得看不出丝毫涟漪。他拿起话筒,声音如同被冰水滤过,听不出情绪:“说。”
电话那头是项目经理老杨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变调:“岑……岑总!‘智创’那边刚……刚发来正式通知!”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那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宏远……宏远那个单子……他们,他们定了徐砚青的‘启航科技’!”
“启航科技”。徐砚青。
这四个字像淬火的钢针,狠狠扎进岑凛的耳膜。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猛地凸起,绷得像要裂开皮肤。办公室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似乎停滞了。所有低着的头瞬间抬起,惊惶、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岑凛那张英俊却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的脸上。
老杨在那头急得快哭了:“岑总,这……这怎么可能?宏远那个林总,我们前前后后跟了大半年!所有的技术方案都……”
“知道了。”岑凛的声音打断了他,依旧平静,平静得诡异。那三个字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脆又带着毁灭性的寒意。他甚至没有问任何细节,没有一句咆哮。
“啪嗒。”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死寂再次笼罩。岑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惨白惶恐的脸,没有停留,最终落到桌面上那张薄薄的、印着“L’Étoile”银色字母的黑色卡片上——那是他早上在苏玟匆匆出门后,从那混乱的抽屉深处翻出来的。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张卡片,指腹在冰冷的哑光表面上缓缓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预料到的、冰冷的现实。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在黑暗里映射出的第一缕寒光。
城市另一端,“启航科技”灯火通明的总裁办公室里,气氛截然不同。香槟的软木塞“嘭”地一声弹开,金色气泡欢快地涌出瓶口,溢满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几个核心团队成员围着徐砚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
“徐总!这仗打得漂亮!宏远这块硬骨头,终于啃下来了!”
“是啊,岑凛那边怕不是要气疯了?哈哈哈!”
徐砚青靠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他意气风发。他姿态闲适地晃动着杯中的香槟,淡金色的液体折射出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映亮他深邃的眉眼和志得意满的笑容。“意料之中。”他轻描淡写地说,语气里的掌控感展露无遗,“岑凛……技术是扎实,但商场如战场,光有技术,不懂人心,怎么玩?”他抿了一口香槟,享受那气泡在口腔里炸裂的**感,眼神带着胜利者的倨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酒杯,拿起桌上那部私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苏玟。他点开信息框,脸上那属于商人的精明和强势悄然褪去,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暧昧和笃定的笑。
手机屏幕上,一行字被敲打出来,发送:
“老地方,‘繁星’,明晚七点。庆祝我的胜利,也庆祝……我们的重逢?等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徐砚青将手机随意丢回桌上,身体更深地陷入柔软的椅背,对着满室兴奋的下属和飘散的香槟气泡,笑容舒展得如同一个捕获了心仪猎物的猎人。宏远项目的胜利,仿佛只是他盛大游戏里顺手摘取的一颗果实,而那个名字,才是他此刻真正期待的战利品。
岑凛的车滑进公寓地下车库时,引擎低沉的轰鸣在空旷的水泥空间里被放大,又迅速归于沉寂。他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黑暗中,仪表盘幽绿的光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方向盘冰冷的真皮包裹,那节奏,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但此刻却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指尖点开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图标,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是一个冰冷的日期代码。他戴上蓝牙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短暂的沙沙电流噪音过后,耳机里清晰地传来一个男人带着醉意、却又字字清晰的录音:
“……陈总,您放心……这次的税……操作得很干净……账面绝对漂亮……我们有两套账,一套应付检查……真正的大头,都在离岸账户里……这个,您懂的……风险嘛……富贵险中求……”
声音,属于徐砚青。背景里似乎还有酒杯轻碰的声响,以及隐约的、模糊的谈笑声。录音的日期,赫然在宏远项目公布中标结果的前三天。
岑凛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得像磨过的刀锋。直到录音结束,只剩下滋滋的电流音。他摘下耳机,手指划过屏幕,退回到主界面。
就在这时,屏幕顶端突然滑下一行新消息的预览通知。
发信人:苏玟。
内容只有极其简短的一行字,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猝然撞入眼帘:
“晚上约了闺蜜吃饭,晚点回。”
时间显示:17:45。
岑凛盯着那行字,足足有十几秒没有动。手机屏幕的光线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幽幽地亮着,映不出任何情绪。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把手机屏幕按灭,整个驾驶舱瞬间沉入彻底的黑暗。只有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在方向盘上留下的、轻微的皮革摩擦声,在死寂中分外清晰。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车库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繁星”法餐厅的私密包间里,光线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朦胧感。空气中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馥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醒好的红酒芬芳。徐砚青切下一小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动作优雅地放进苏玟面前的餐碟里。银质刀叉在灯光下闪着微冷的光泽。
“尝尝这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磁性,目光在苏玟脸上流连,“记得你以前总说,可惜我们那会儿都穷,只能对着杂志图片流口水。”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苏玟面前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叮声,“现在,我们可以把遗憾都补回来了。”
苏玟有些局促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能缓解她心头的紧绷。她看着碟子里那块昂贵的鹅肝,又看看对面徐砚青那张被精心打理过的、在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英俊深邃的脸,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的荒谬感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都过于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完美得让她心慌。
“砚青,”她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铺在腿上的餐巾,“其实……我有点担心。宏远的项目刚到手,你就这么……高调庆祝,会不会不太好?”她的声音带着犹豫,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岑凛他……他知道了的话……”那个名字说出来,让她心头一阵刺痛。
徐砚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染上更多的不以为然。他身体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上,姿态放松而自信,甚至带着点强硬的掌控欲。“担心他?”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蔑,“苏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他输了,那是他技不如人。”他拿起醒酒器,姿态从容地替苏玟的杯子里又注入一些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打着旋儿。
“至于我们……”他放下醒酒器,目光陡然变得深邃,极具穿透力,直直地锁住苏玟的眼睛,声音也压低下来,带着一种直白的侵略性,“这是我们的时间。我只关心,你现在开不开心?”他伸出手,隔着不算宽的桌面,覆上苏玟放在桌边、依旧绞着餐巾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苏玟像是被烫到一般,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的大拇指甚至带着点挑逗的意味,在她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放开……”苏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心事的慌乱,她用力想挣脱那只滚烫的手。